第15章

“什么問題?”白刈的臉色不太好看，有了些無措的蒼白，他實在是想象不到，那般大的孩子會是做了什么樣的事，才會叫慧能那般驚懼

“他問我…‘你為何不離開?’”

一葉禪師的面上終于放下了那溫和的笑，有了些凄涼的色彩，看向白刈，又似乎在透過白刈看著當(dāng)年的那個孩子“我離不開，只有他看出了我的無能為力，顯圣說佛子是釋迦最后的希望…可釋迦真的還有希望嗎?……”一葉禪師用那皸裂干癟的手，哆嗦著掀開自己的僧袍，

白刈看清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面上滿是驚愕

那人的雙腿，幾乎已經(jīng)萎縮的只剩下骨架，卻被寫滿了梵文，更是被以四根極粗的鋼釘，釘在地上

一葉這時卻睜開了那雙號稱，只看世間美好的眼睛，空蕩蕩的眼眶，那烏黑的色彩似乎是要將人吞噬，白刈不由得后退一步

“你…”這位冷靜自持的白先生此刻的聲音卻有些顫動，這壯若閻羅的樣子，實在不像個佛宗上師

“我這雙眼睛在看到十方后，便會引動神諭，看到他們要的‘佛子’，之后便漸漸萎縮直至如今…”

原本被陰影遮擋的一切坦坦蕩蕩的擺在白刈面前，一葉禪師笑了，不是那般溫和的笑意，而是有些悲戚

“我如今只靠著這一身修為吊著命，從前我要他殺了我，可他卻說‘他們不讓我死…’被送進(jìn)這間暗室的每一個人都在問我為什么？可我也想要知道為什么?我學(xué)的每一條佛理，看的每一本經(jīng)文，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告訴我慈悲，都在告訴我，‘世界萬般苦，佛渡世人苦’可是，到最后我連一個人都救不了……他們每送一個人進(jìn)這間暗室，我都告訴了他們，那就是‘佛子’，可是只有在看到十方的那一刻，我才知道為什么他們不相信？”一葉禪師的臉上寫滿了悲戚和絕望的慘淡

“釋迦究竟是什么時候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一葉滿臉荒唐，眼眶浸出了血，那血痕，蜿蜒攀爬著讓原本還算和善的面孔只剩下了扭曲“你可知為什么他們會把你送到此處，是因為，他們以為我死了，過了太久了久到他們還記得這個暗室，卻忘了我…這世上只有一個人還記得我活著，可他卻永遠(yuǎn)不會來看我…”

白刈愣了愣，嘆了一口氣，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他知道十方不來看一葉，得有自己的道理，十方那時也定不是尋常孩子，只是白刈忍不住心疼，十方分明是個孩子，他是如何活下來的，又是如何成了現(xiàn)在人人稱贊的佛子，胸膛莫名有些悶，讓人喘不過氣

風(fēng)光霽月的佛子，應(yīng)該是須彌山最輕柔的風(fēng)，是萬年菩提之上緩緩盛開的荼靡，不沾風(fēng)雪，不落凡塵 …

一葉忽然笑了“他們不殺我，你殺了我好不好…”一葉禪師近乎是在哀求

忽而白刈意識到了什么，心中猛得一窒“不對！”如果他們不知道一葉還活著又為什么要把我送來，一葉一直說自己一心求死，可即使被困，一位大宗師的力量也不至于連求死都做不到…白刈有些警惕的看向面前的這位一葉禪師

一葉愣了愣，有些驚訝，似乎沒想到白刈會這么快發(fā)現(xiàn)不對“看來是低估你了…”那人似乎是覺得有些無趣撇了撇嘴

“你到底要干什么？”白刈看著面上幾乎如同一具枯骨的老人，后背泛上了一陣涼意

一葉和尚笑得溫和“再等等，他馬上就來了，哈哈哈…就一小會兒，我只是想要再見一見他…”

“你到底是誰?”白刈只覺得眼前這個人幾乎瘋了，理智告訴他，這人前面說的話真假參半，不能全信，可這人又好似一個純潔的信徒，出家人不打狂語…

一葉禪師卻不再言語，再一次閉上了眼睛，右掌置于左掌之上，或者左掌置于右掌之上，兩拇指輕觸，自然放于兩腿之間。這樣子倒和個尋常和尚沒兩樣，只是此前種種沒法讓人將他當(dāng)個尋常和尚

索性白刈也盤腿坐下，恢復(fù)體力，他大致知道了這和尚在等誰…白刈此刻才想明白十方的算無遺策 ，可再聽了一葉的一席話后白刈只在想這種妖孽般的聰慧，該是何等謹(jǐn)小慎微的結(jié)果…他，會累嗎?……殫精竭慮至此等地步，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白刈一開始以為他是想要釋迦，可到了釋迦之后，他越來越覺得他似乎是想要以雷霆手段改變釋迦，那這一路追殺伏擊之人就有了方向

不破不立，他是這個打算嗎？，可云邊的廟鬼又是個什么角色，還有那不系舟 ，這個和尚，如若他不是個和尚，在辰國，定是個極好的謀士，滿是算計，烏心糟肺，如若想要改朝換代，也怕是彈手揮間

白刈終于有時間觀察這個地方，黑色的小屋子四四方方，像個監(jiān)牢，四周的墻壁似是被涂了什么不知名的材料，污黑不堪，卻不甚均勻，有些地方還能隱約看出金色的梵文，一葉被人安置在一個稍高一些破舊臺子上，湊近了看才能依稀認(rèn)得出那原本似乎是個蓮花臺，只是那石頭花瓣，早就破敗不堪，只余下了個光禿禿的臺子，還被一葉禪師的黑袍子罩著，平日里看都看不出來

“住持，那些學(xué)子似是都要離開了…”遠(yuǎn)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同惠能報告

“什么意思？！”那狀若瘋癲的和尚，一把拽住遠(yuǎn)之的衣襟，額頭青筋暴動，顴骨跳動著好似馬上就要掉下來一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我只是叫你把人引過來，廢物！！你怎么有臉回來的？！”

伴隨著沉悶的撞擊，和骨頭碎裂的咔嚓聲響，遠(yuǎn)之孱弱的身軀直愣愣地砸在了大殿前的石階上，遠(yuǎn)之低垂腦袋并不反抗，只是盡量蜷著自己的身子，抱住自己的腦袋，誰也看不見他眼里的冰冷恨意，扭曲的五官，那股子強(qiáng)烈的恨意，就如同帶刺的荊棘，狠狠的將他的心臟捆綁，而他就是一條毒蛇，伺機(jī)而動

“廢物，你怎么不去死啊？！”惠能似乎還嫌這樣不夠解氣，一腳又一腳的踹上去，直到那抹灰色的影子消失在了臺階上，滾落在庭前，遠(yuǎn)之習(xí)慣的假裝自己暈死了過去，可因為過于恐懼，微微顫抖的身軀，還是暴露了他

“呵～小鱉犢子，裝什么死？來人，都他娘死絕了，你最好快點給我爬上來…”惠能看那哆嗦著掙扎起身的和尚，不屑的撇了撇嘴，還有些意外，他竟然還能站起來，畢竟他總是那一副差點就要斷了氣的脆弱模樣，看了一眼他背后的武僧，那棍棒直接沖他的雙腿而來，破空的聲音，用了十足的力氣，是想直接把他的腿打斷

遠(yuǎn)之忽的抬了頭，不退，反而伏身向前沖去，沖著石階之上的那個自己日日懼怕難安，每每思之夜夜難寐，那個帶給自己全部噩夢的人，使出自己的全力，丟出自己攥了許久的鐵橄欖

看著那老和尚不可置信的眼神，他生命中如山般沉重的黑夜，就那樣墜了下去，遠(yuǎn)之的手還在顫抖，他明明是笑著的 ，可眼淚卻不自覺流了下來

“哈哈哈哈～”遠(yuǎn)之在笑，笑他背叛了自己的師傅，笑他大仇得報，再也沒有人威脅自己了

隨著身后武僧倒地，一人落在了他身側(cè)“真可笑…”

十方一臉的感慨“你知道他當(dāng)年是怎么活下來的嗎？”遠(yuǎn)之沒有回應(yīng)，他也就自顧自的說了下去“他關(guān)上了平日里總是開著的天臺寺的大門，同我攜手一起殺了寺內(nèi)所有人，他當(dāng)時其實是個不錯的人…”

“是嘛？”遠(yuǎn)之看著倒在地上的惠能還是一副無法相信的茫然

“雖說他殺了很多小孩，可他為了一個孩子卻偏生想把之前的惡，都打消個干干凈凈，你說人怎么能這么古怪呢？”十方也不理解

“佛說放下屠刀，回頭是岸，可或許我也不是個修佛的料子，怎么就覺得？憑什么他回頭有岸呢？”遠(yuǎn)之蹲下身，顫顫巍巍的試探著那人的呼吸“哈哈哈～他殺了我的弟弟，把他當(dāng)食物，我們阿寶當(dāng)時才四歲，可他卻待我如親子，或許人也是會變的吧，幾年前，他開始打我，或許我沒有達(dá)到他的要求吧，我開始害怕，如若有一天，他也要將我吃了……我只能先殺了他…我只能殺了他…”遠(yuǎn)之似乎是已經(jīng)傻了的呆愣模樣，整個人摔坐在大殿前，望著大殿中他修了十幾年的佛，依舊威嚴(yán)慈悲，茫然虛無的眼神中他似乎失去了一切

“不知道恨誰的話，就恨我吧…”十方說的很輕易，仿佛完全不把遠(yuǎn)之的痛苦放在心上“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guān)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他就那樣隨意瀟灑的離開了，那抹子飄然出世的素白身影，遠(yuǎn)之有些明白了為什么這般一個殘暴毒辣之人會是佛子了…

白刈想不明白十方的圖謀，只是有些譏諷的撇撇嘴角，猜出那位一葉上師所等的人就是十方，白刈心中便有了種莫名的安穩(wěn)，竟還有些期待和迫不及待，他不明白自己這種心情是什么，只是原本有些煩躁和憂慮的心思一下子平復(fù)了，似乎是被什么人安撫了一般，那和尚說不定早就料到了如今的狀況，想必流楓他們已經(jīng)快到佛域了，沐婉是個有主意的，李聖的性子也夠冷靜想來是會以大局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