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穹乃額曼-努斯赫間奏1
“我的薩塔爾琴以生命的紐帶為弦,
它能慰藉不幸者,與其悲愴與凄婉。
我深深投入于木卡姆使之縈回于心,
若耽于愛的憧憬即彈奏于伊人尊前。
皆說木卡姆發軔于《胡塞尼》《艾介姆》,
我卻愿彈奏《巴雅特》,因其更悠揚婉轉。
為感念真哲,我連續演奏起《巴雅特》,
為撫慰傷心之人我則將《納瓦》速彈。
我以《拉克》推向高-潮,時爾間以《烏夏克》,
我愿把《木夏吾萊克》《潘吉尕》日夜輕彈。
倘若《依拉克》《且比巴亞特》《烏孜哈勒》令人神往,
清晨彈奏《恰恰爾尕》是翹盼與旭日般的情人相見。
當我越過暌違的關山獲得了重逢的恩典,
痛飲歡聚的美酒,我再將《斯尕》伴彈。
啊,來吧,麥希熱普,喝它個酩酊大醉,
一手舉起你的彈布爾,一手高擎酒盞?!?/p>
薩塔爾類似于大提琴,琴聲沙啞蒼涼,悠遠綿長,讓我仿佛看到了雄偉的昆侖雪山和遼闊的大漠戈壁...
蘇皮爺爺的歌聲,起初低沉深情,似乎在撫慰我受傷的心靈...
到后來,歌聲逐漸上揚,悠揚激烈,仿佛在傾訴生活的艱辛和命運的無常,又像是表達永不服輸的勇氣。
整個演奏,仿佛是在舉行一種神圣的遠古祭祀,莊嚴肅穆,直達心靈。
我雖然聽不懂蘇皮爺爺唱的維語,但從手機的歌詞里,我完全領悟了這首木卡姆演奏表達的意思。
這是對生命感悟的智慧結晶。
音樂是美好的,是連通人心的最好紐帶,不關乎地域,宗教,民族...
一曲終了,我依舊愣愣地坐著,還沉浸在“木卡姆”的旋律里。
昨夜,我還在為失去愛人而痛不欲生,喝得酩酊大醉。
現在,我坐在昆侖山下的大漠綠洲,忽然覺得一切都根本不重要。
刻苦的愛戀的確令人不舍,可在人生的長河里,那不過是一處險灘的激流。
我一點都不后悔自己的選擇。
剛到新-疆,我就遇到了帕夏古麗,聽到了最原始最純正的“木卡姆”,我的音樂靈感蠢蠢欲動,呼之欲出。
蘇皮爺爺剛才唱的是“十二木卡姆”之一“拉卡木卡姆”的“穹乃額曼-序曲”,等于是“拉克木卡姆”的總綱。
“十二木卡姆”并不是只有十二種木卡姆,而是新-疆各地木卡姆的統稱。
新-疆地方很大,各地都有木卡姆傳唱,雖然都叫木卡姆,卻風格迥異,各具特色。
16世紀由葉爾羌汗國王妃阿曼妮莎汗整理出來的“十二木卡姆”包括拉克、且比亞特、木夏維萊克、恰爾尕、潘吉尕、烏孜哈勒、艾介姆、烏夏克、巴亞提、納瓦、斯尕、依拉克...
除此之外,新-疆還有“刀郎木卡姆”和“哈密木卡姆”等,都富有地域特色。
這些知識,都是我在魔都聽了“十二木卡姆”表演入迷后,在網上搜的一些資料,不過是“木卡姆”藝術的常識。
雖然上海的那次木卡姆表演很精彩,震撼到了我,可蘇皮爺爺今天的演奏,卻是面對面的原汁原味,沒有任何修飾,更加令我震撼。
這才是最有魅力的音樂??!
“爺爺唱得太好了,簡直就是天籟之音!”
我喟然長嘆。
“是??!”
帕夏古麗抹了抹眼角,嘆道:“好久沒有聽爺爺唱這段了,每聽一次,我都有不同的感悟呢!”
艾克大叔也目光深邃地看著遠處的雪山,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我要和爺爺一起演奏一曲,我去拿艾捷克!”
帕夏古麗又去屋里取來了一把艾捷克。
艾捷克有些像二胡,音色卻像小提琴。
帕夏古麗給蘇皮爺爺說了半天,兩個人就準備好了樂器,開始演奏。
蘇皮爺爺先拉響了薩塔爾,曲調不像剛才那般蒼涼厚重,而是平和綿柔,溫情切切,像一個年長的老爺爺,在絮絮叨叨地詢問孫女最近過得好不好,有沒有遇到壞人。
即便不懂音樂的人,也能在琴聲里聽出關懷,疼愛,擔心...
薩塔爾的演奏告一段落,艾捷克跟著響起來,輕柔歡快,俏皮活潑...
仿佛小孫女“嘰里呱啦”地給爺爺訴說她在外面世界遇到的新鮮事,還有新交的朋友。
薩塔爾再次響起,曲調略高了一些,仿佛爺爺聽了孫女的傾訴,還在為她擔心,耐心叮囑孫女要小心保護自己,不要被人家欺騙。
艾捷克迫不及待地加入,似乎孫女在告訴爺爺,她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人,不會被欺騙,讓爺爺放心。
薩塔爾和艾捷克一起奏響,匯合在一起,一唱一和,共鳴和諧。
仿佛小孫女告訴爺爺不用擔心她,爺爺也接受了小孫女的心思,衷心祝她得到幸福。
或許是音樂人的敏-感臆想,反正我從帕夏古麗和爺爺的演奏中,聽到了他們的心聲。
他們的這首曲子,情真意切,韻味無窮。
一曲終了,我便趕緊問道:“帕夏,你和爺爺剛才演奏的這個曲子叫什么名字?也是木卡姆里的曲目嗎?”
“不是,這是我和爺爺即興演奏的呀!”
帕夏有些羞澀的笑道,臉上飛起了紅霞。
“什么?即興演奏...你居然也能即興演奏?”
我吃了一驚。
學習樂器,入門首先要學大家熟知的曲目,等登堂入室了,才能自己作曲。
而即興演奏是樂器里最難的,要達到爐火純青的水平才行。
因為即興演奏是隨心所欲地用樂器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情緒,樂器就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蘇皮爺爺也就罷了,他拉了一輩子的薩塔爾,完全可以做到如心使臂,如臂使指。
可帕夏古麗才二十多歲,學的又是舞蹈專業,居然也能用艾捷克即興演奏。
我學了吉他好多年,也才勉勉強強能即興演奏,卻還是做不到隨心所欲,不能完全隨心所欲地表達情緒。
“你看不起誰呀?”
帕夏古麗嘟起小嘴笑道:“我從小就跟著爺爺學木卡姆,所有的樂器我都會呢!
不光我,木吉村隨便抓個孩子來,他們都能給你即興來一段!
樂器本來就是怎么高興怎么彈奏,是那些專家定了好多條條框框,才把人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