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柳老爺視線,柳青依眼眸一彎。
柳老爺是個嚴父,但他疼愛女兒的心,柳青依真真切切感受得到。
這一刻柳青依沒有選擇克制心中的沖動,快步走上前,抱住柳老爺的胳膊軟聲喊道:
“爹爹”。
“欸!”。
柳老爺一愣,眼神一柔,迅速應聲。
然后,柳青依感受到一只溫暖寬厚的大手落在她的頭上,輕輕拍了拍。
哪一個都不能讓他省心……
他這三個女兒,一個太有主意,過剛;一個敏感,愛憎分明;這一個,看似活潑,實則體弱多思。
落入吃人的虎口,他這個做爹的恐是再無安睡之日。
真真是三個打不得,罵怕重的冤家……
旁觀兩人互動的柳青緣抿唇,撇開眼,難忍酸澀。
她爹可真是大的看重,小的憐愛。
她一個不上不下的,合該被忽視……
柳青依注意到柳青緣的眼神,松開手,不動聲色退開。
在她翻過的書里,可不止一個對照組。
另一個令人記憶深刻的對照組,便是她眼前的二姐姐柳青緣和大姐姐的柳青黛。
女主柳青黛行事端莊有禮,對照組的柳青緣喜愛拈酸吃醋。
柳青緣情緒來得急,也去得快。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她,絲毫沒發覺柳青依的小動作。
一旁的柳青黛似有所覺,目光短暫停留在垂首的柳青緣身上。
第二日是乾朝朝廷的休沐日,休沐日一結束,柳老爺立馬將辭官提上日程。
前途和家人,他選后一個。
一散朝,辭官失敗的柳逢君避開同僚,火急火燎追上東廠的人。
今日,東廠廠督衛思邈未上朝。
柳逢君思來想去,退而求其次找上其下屬。
此行是為私事,柳逢君不好大聲留人嚷得人盡皆知,便只能蒙頭追趕。
追了一段路,柳逢君前方的一行人主動停下腳步。
“哎呦喂!”。
“柳修撰,有事找咱家?”。
柳逢君,殿試后被賜六品翰林院修撰。
說話的人,著東廠統一服飾,加上說話的人聲音隱約有些尖利。
確認自己找對人的柳逢君,拱手開口:
“不知,衛督主今日是否有空?”。
空氣突然安靜,挺直脊背的柳逢君忽覺背后寒氣肆虐。
一聲輕笑入耳,柳逢君更覺不安。
“柳大人”。
“柳修撰”。
“我們督主的意思,在朝上想必您就知道了”。
“西廠誠心,我們東廠難道不是?”。
柳逢君嘴皮顫了顫,一滴冷汗驟然從他額頭滑落。
他應下西廠求娶的事,竟已傳出府。
還是說……
壓下亂七糟八的心緒,柳逢君低下頭再度開口:
“西廠在先,柳家無意再嫁一女,還望……”。
“柳修撰!”。
對方冷下聲,打斷柳逢君。
事有先來后到,可惜東廠不講先來后到,只看結果。
柳逢君應了西廠,想推東廠。
沒門!
別說門,東廠能帶人將窗和墻都拆了。
有了“棒子”,對方也沒忘記“甜棗”,繼而道:
“柳修撰深受皇上器重,想必未來不可限量”。
“我們督主也很看好柳修撰”。
又一聲輕笑,對方接下來的一句話,猶如震耳雷霆。
“咱家有緣得見,柳大人和柳夫人教養的三個女兒的確出色”。
“柳修撰,好好把握”。
“別不珍惜到手的機遇”。
“咱家還有事,就不同柳修撰你閑聊了”。
語落,一行人留下臉色煞白失落的柳逢君,快步離去。
然而,因柳逢君出現帶來的話題,并未就此終止。
有諂媚的,立即獻言:
“千戶大人”。
“若他還不識相,小的自請親自帶其去東廠走一趟”。
“他一進去,柳家見他出不來,必定不敢有其他心思。
領頭的千戶,也是與柳逢君交談之人,驀地頓住腳,耷拉下眼皮,似笑非笑道:
“喔?”。
“我們東廠難不成是什么吃人的地方”。
“進去了就出不來?”。
獻媚的人一個激靈,當即跪在地上,頭死死抵地。
仔細看,他全身上下顫抖不止。
其他人眼觀鼻鼻觀心,知道對方屬于馬屁拍在馬臀上,啥也不是。
“起來”。
“別在外面給咱們督主丟臉,西廠和朝上那些官員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
給出一個下馬威的千戶,輕飄飄讓人站起身。
西廠。
來來往往的人皆微微低著頭,行動匆匆。
偌大的地方,無一人說話,靜得能聽見鞋底和地面的摩擦聲。
倏地,一著西廠統一服飾的男子,快步走到一扇門前。
理正衣襟,敲門等待。
一兩個呼吸后,推門入內。
“稟報督主”。
“如您所料,東廠被拒”。
無人應聲,跪于下方的人心底咯噔一下,將頭垂得更低,繼續道:
“柳逢君不愿嫁女入東廠,欲辭官換之”。
換了本奏折的沈弈半抬眸,薄唇輕抿,吝嗇勾起一道小小的弧度,意味不明道:
“喔?”。
“倒是個好父親”。
倏地,話鋒一轉。
沈弈似自言自語,又像詢問他人,繼而出聲道:
“這么一位好父親,怎么又舍得將寶貝女兒嫁給咱家一個閹人”。
柳逢君為女兒辭官推拒東廠,但他到底還是答應將小女兒嫁入一個同東廠無二致的地方。
霎時間,幾道呼吸紛紛屏住。
少焉,在話摔得稀碎前,有人接話。
是站在沈弈身旁侍候的人,他在說話前還不忘為沈弈沏上一杯適口的茶。
“干爹”。
“沈五多嘴”。
“干娘在樓外樓說的,我沈五記得牢牢的”。
“干爹這樣的男子,萬里挑一”。
“柳大人遇見您,不得咧開了嘴同意您和干娘的親事”。
古往今來,宦官的一張嘴是出了名的厲害。
能將死的說活的,活的說死。
沈五的一張嘴,也不能墮了名頭。
沈弈眉頭一動,端起沈五倒的茶喝了一口。
沈五垂眸,心里有了數。
房中三人,跪在下方的人心生感慨。
不愧是被喜怒無常的西廠督主收為義子的人……
“沈五”
“僅一面,你就為她說上話了?”。
沈弈神色不明,似調侃道。
沈五斂下面上的笑,恭敬開口:
“沈五是為干爹開心”。
“京里多庸脂俗粉,那些哪能入西廠”。
若京城各家貴女聽見沈五的評價,私下非得唾一口再絞碎錦帕,在心里偷偷暗罵。
傻子才會嫁給一個閹人,入那腌臜的西廠!
見沈弈再次拿起奏折,沈五示意下方的人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