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顏塵從湖邊回來后，就一直坐在角落里，低頭整理著衣角。她知道傾墨在看她，也知道他心里一定翻江倒海，但她不動聲色，像一塊沉入水底的石頭。

傾墨也沒有再說話，只是盤踞在洞穴深處，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地面，像是某種無聲的情緒宣泄。

夜深了，龍窟外傳來風(fēng)穿過巖縫的嗚咽聲，像是誰在低聲哭泣。

顏塵忽然覺得有些冷。

她裹緊了身上的破布，卻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自從那天被按在地上之后，她就開始刻意避開傾墨的目光，但今晚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那雙紅瞳始終沒有離開過她。

“你冷？”傾墨突然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顏塵一愣，抬頭看他。

他依舊背對著她，巨大的龍尾卻已經(jīng)不再擺動。

“不冷。”她淡淡回了一句，繼續(xù)低頭。

“過來。”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么？”

“我說——”傾墨轉(zhuǎn)過頭來，紅瞳在黑暗中閃爍，“過來。”

顏塵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站起身，緩步走到他面前。

傾墨沒有讓她坐下，而是抬起爪子，輕輕將她拉到了自己的腹鱗下方。那里是龍族最柔軟也最溫暖的地方，平日里只有他自己蜷縮時才會貼著。

“睡這里。”他說完，便閉上了眼睛。

顏塵僵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

她想掙脫，卻發(fā)現(xiàn)傾墨并沒有用力抓她，反而像是怕傷到她似的，只用指尖輕輕地托著她的手臂。

這種反差讓她有些不適。

她緩緩靠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溫?zé)釓钠つw上傳來，還有那種屬于龍族獨(dú)有的、若有若無的氣息，像是山林深處燃燒的火焰，炙熱卻不刺人。

她本想保持警惕，可眼皮越來越重，意識逐漸模糊。

就在她即將入睡之際，耳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你不該來這里……我也不該讓你留下。”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傾墨已經(jīng)不在了。

顏塵坐起身，揉了揉發(fā)酸的手臂，目光落在自己昨晚靠著的位置上，那里還留著淡淡的體溫。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微微顫抖。

她知道自己不該有任何情緒波動，可是剛才那一瞬間，她居然有點(diǎn)舍不得離開那個位置。

這不對勁。

她猛地?fù)u頭，把腦子里亂七八糟的念頭甩開。

她不是來感受溫暖的，她是來尋找出路的。

正想著，洞口一陣風(fēng)吹進(jìn)來，帶著一絲潮濕的泥土氣息。

傾墨回來了。

他嘴里叼著一個東西，放在地上時發(fā)出一聲悶響。

顏塵定睛一看，是一顆果實，通體泛著淡紫色的光澤，在陽光下看起來晶瑩剔透。

“給你。”傾墨說。

“這是……”

“你喜歡吃的。”他說，“上次你提過一次。”

顏塵怔住。

她確實提過一次，在某個夜晚，她隨口說了句小時候吃過一種果子，又甜又多汁，那是她唯一記得的關(guān)于家的記憶。

沒想到，他竟然記住了。

“你怎么找到的？”她問。

“很遠(yuǎn)的地方。”傾墨語氣平淡，“爬了幾座山，殺了兩個守林獸。”

顏塵看著那顆果子，心里忽然涌上一種復(fù)雜的情緒。

她不該感動的。

可她確實感動了。

她咬了一口，果肉入口即化，清甜的汁液順著喉嚨流進(jìn)胃里，像是回到了童年。

她抬起頭，看見傾墨正在看著她，眼神里有一種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好吃嗎？”他問。

她點(diǎn)點(diǎn)頭。

他嘴角微微揚(yáng)起，像是第一次學(xué)會笑一樣笨拙。

這一刻，顏塵差點(diǎn)忘了自己是誰。

她趕緊低下頭，把剩下的果子吃完，然后起身走向角落。

“別離那么遠(yuǎn)。”傾墨忽然說。

她腳步一頓。

“我……”

“你想逃。”他打斷她，“我知道。”

顏塵心頭一震。

“但我不會再讓你有機(jī)會。”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你可以恨我，可以不理我，但你不能走。”

顏塵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他眼中的紅光比以往更盛，卻不再讓人害怕，反而透出一種近乎絕望的執(zhí)著。

她忽然意識到，這個曾經(jīng)只會用暴力和怒火控制她的丑龍，現(xiàn)在開始用情感束縛她了。

而這，才是最難掙脫的牢籠。

接下來的日子里，傾墨對她越發(fā)溫柔。

他會記住她喜歡的食物，會在她累的時候讓她靠著他休息，甚至有一次，當(dāng)一只飛鳥誤闖進(jìn)洞穴，他沒有立刻撲上去撕碎它，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放生。

這些變化，顏塵都看在眼里。

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內(nèi)心卻更加警覺。

因為她知道，一旦她對這份溫柔產(chǎn)生依賴，她就真的永遠(yuǎn)離不開這里了。

于是她開始更加頻繁地試探邊界。

她會故意靠近洞口，假裝無意間提起人間的事物；她會在傾墨外出時悄悄翻找他藏起來的物品，試圖找到通往外界的地圖或線索。

她發(fā)現(xiàn)，傾墨雖然變得溫柔了，但防備心反而更重。

他開始在她睡覺時偷偷檢查她是否還在原位；他會在她靠近某些地方時突然出現(xiàn)，仿佛早就預(yù)知了她的動作。

某天夜里，顏塵趁傾墨熟睡，悄悄摸到洞壁一處裂縫前。

她記得前幾天那只飛鳥就是從那里飛出去的。

她伸出手，指尖剛觸碰到縫隙邊緣，身后忽然響起一聲低吼。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傾墨的聲音冰冷如霜。

顏塵沒有回頭，只是緩緩收回手。

“我只是想去看看外面。”她輕聲說。

“外面不屬于你。”他說，“你只能在這里。”

她終于轉(zhuǎn)身，直視著他：“如果我不愿意呢？”

傾墨沉默了。

他的龍尾輕輕掃過地面，掀起一陣灰塵。

下一秒，他忽然張開雙翼，擋住了整個洞口的光亮。

“那你試試看。”他說，“只要你能跨出這一步。”

空氣驟然凝固。

顏塵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她知道，這場較量才剛剛開始。

她必須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