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方富蘭記得自己刷網(wǎng)絡的時候，看到過這種套路。

他們剛開始給你一個很大的希望，說你將來一定會榮華富貴，有大出息。然后話鋒一轉(zhuǎn)，說你即將有個什么很大的劫難，拿多少多少錢就可以化解。

他們賺的就是這筆錢。

心里是有數(shù)。

但對待女兒上，方富蘭是秉持著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個的態(tài)度。

她寧愿上當受騙，也不想女兒有一絲不安全。

思及此，她又補充了一句。

“只要能化解，讓我做什么都行?！?/p>

按照套路，柯靈應該先說自己很為難，強行化解有違天理。

等自己苦苦哀求，拿出一筆不菲的錢財出來，她再裝作勉為其難收下，說和自己有緣，就冒著遭天譴的風險，為她化解這件事。

方富蘭覺得，就憑主播讓自己知道這些事，并且能算出自己家從前情況的本事，只要數(shù)額不算太過分，這錢都花得值。

方富蘭自認為還算是個好媽媽。

卻不知自己正在被水友們瘋狂吐槽。

【我怎么感覺她并不關心女兒？】

【關心，怎么不關心？當然要關心一個為自己爭光的女兒！看她知道女兒能中狀元之前的什么反應？知道女兒能中狀元之后是什么反應？一個能中狀元的女兒，誰不關心？？】

【炫耀的工具罷了[再見][微笑]】

【我就想知道，如果你女兒只是一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你還會這么在意她嗎？】

【蛙趣~這劇本，有點意思?。?！還能探討一下這么有爭議的話題，666！??！】

……

柯靈說這些讓方富蘭感覺套路的同時，她內(nèi)心深處又有另外一個聲音。

柯靈說的都是真的，并非套路。

這個聲音，讓方富蘭連線以來那個堅硬的防線漸漸瓦解。

以至于她對彈幕區(qū)不同的聲音。

也不再是那么的堅不可摧。

“你們憑什么覺得我不愛她？”

話音未落，方富蘭的眼眶忍不住先紅。

“我從來沒想過不要她，無論她變成什么樣我都沒想過不要她。我只是想讓女兒優(yōu)秀，想讓她以后靠自己過上優(yōu)渥的生活有錯嗎？從小到大，我從來沒舍得動過她一根手指頭，她犯錯我都拼命打自己，我難道不會痛嗎？如果只能在女兒優(yōu)秀和女兒活著中選一個，我肯定選擇活著！”

方富蘭很委屈，水友們不能理解。

場面一時陷入僵局。

正要和水友們辯駁一二的方富蘭，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柯靈并沒有按照她預想中的套路走。

內(nèi)心深處的那個聲音不斷放大，讓她有些慌。

“大師，我現(xiàn)在應該怎么辦？”

柯靈很想問她“你終于想起這事了”又本著給錢了就應該好好服務的原則，把那句話咽回去了，“瑤瑤性格隱忍，心思細膩，擅長記錄。”

方富蘭立馬就想起女兒小時候，是有寫日記習慣的。

小時候她喜歡在一個粉粉嫩嫩的本子上寫日記，寫今天吃了什么，今天心情如何，今天認識了什么新朋友。

那個日記本被她小心翼翼的放著，跟寶貝似的藏起來。

自己為了多了解女兒，每天都會偷偷看她的日記。

看完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直到有一天，瑤瑤和全班倒數(shù)第一的那個女生成了好朋友。

在瑤瑤的日記中。

那個女生和其他人看到的不一樣。

她成績不好，但畫畫好看。作業(yè)不會寫，但為人仗義。老師提問回答不出來，但性格開朗。

瑤瑤很喜歡的這個朋友，讓方富蘭如臨大敵。

在她看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這個朋友，會讓瑤瑤變壞。

她都沒和瑤瑤商量，直接背著包去了學校，警告這個女生以后離瑤瑤遠一些。又去找了瑤瑤班主任，告訴她如果以后看到瑤瑤再和這個女生一起玩，就立馬告訴她。

就這樣。

瑤瑤失去了這個朋友。

這個粉色的日記本依舊放在那里，瑤瑤再沒在上面寫過任何一個字。

被柯靈這么一提醒，方富蘭立馬意識到。

瑤瑤依舊有寫日記的習慣。

只是換了個地方而已。

那個粉色日記本放在那，就是來迷惑自己的。

方富蘭繼續(xù)翻剛剛那個放滿了各種分數(shù)刺眼試卷的紙箱子，在紙箱子最底層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要找的東西。

是一個黑皮的日記本。

不同于之前那本粉粉嫩嫩，上面帶著蝴蝶結(jié)裝飾的本子。

這本日記本是全黑的，上面沒有一絲裝飾，就連側(cè)頁的紙張都是黑的。

一如瑤瑤黑暗的青春。

方富蘭迫不及待的就要打開。

“你想清楚了！”

柯靈沉聲提醒，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你做好心理準備，她是你的女兒，你接受她好的一面，也要接受她那個你不那么能接受的一面。如果你看完之后大吵大鬧，不能接受她再去折磨她，我會想辦法通知她的親生父親來接走她，今天的連線將會是你沒有能力照顧好她的證據(jù)，你將永遠失去你的女兒！”

柯靈的話擲地有聲。

一字一句。

就像是重錘一般，砸在方富蘭心頭。

這話，是江文耀悄咪咪告訴柯靈，柯靈重新組織一下語言說出來的。

因為她并不是那么懂這個世界的法律。

方富蘭內(nèi)心深處的不安在拿到這本日記的時候，就已被無限放大，再加上柯靈這么說，她如今只覺得悲涼。

手上的黑色日記本仿若千斤重。

之前迫不及待要打開的心情沒了，此刻她打開黑色日記本的勇氣，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醞釀。

這本黑色筆記本。

承載了瑤瑤幾乎全部的黑暗青春。

日記是從瑤瑤成績下降開始記錄的。

最初，她寫道。

考得高分，真的好難。保持高分，更難。我像是一把緊繃的弦，已經(jīng)被拉緊得不能再緊，我想放松，但我不敢。因為我稍有懈怠，媽媽就會變得很可怕，我好像不認識她了。

她還寫。

我學習不好，上課不愛舉手發(fā)言，老師不喜歡我，我不敢跟媽媽說。今天老師用上課用的三角板磕我腦袋，磕出血了，我一句話都不敢說。還有同學，他們議論我胖，說我的腿比大象還粗，說我長得像坦克，臉大得一個臉盆都放不下，我好難過，我不喜歡別人這么說。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差到每一個人都不喜歡我。

瑤瑤的絕望是逐漸遞進的。

那些讓她想逃離的東西。

每一天都在更深刻的壓迫她。

方富蘭看著日記本上的文字，字跡娟秀，但撲面而來的全是窒息感。

瑤瑤在學校的處境越來越糟。

后面的日記，黑色墨汁有暈開的痕跡，是當初瑤瑤一邊寫一邊哭留下的。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是我？

為什么她們要這么對我？

為什么要在我的板凳上倒墨汁？為什么要把我寫完的作業(yè)偷走撕掉？為什么要把我的外套丟到廁所？為什么要在我的水杯里倒粉筆灰？為什么要在我的書里涂滿膠水？

媽媽說如果我老老實實的，他們就不會找我。

深夜我反思無數(shù)遍。

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看到這，方富蘭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下來，怎么擦都擦不干凈。

這事她知道得不是那么清楚，瑤瑤只是稍微跟她提一下自己想換班。自己當時沒仔細聽，一聽到瑤瑤說要換班就炸了。

她現(xiàn)在在的班是全學校最好的班級。

無論是考清北還是一本上線率，都是整個學校，乃至當?shù)刈罡叩摹?/p>

方富蘭當然不會同意瑤瑤換班。

只是她當時根本不知道，瑤瑤在學校忍受著怎樣的煎熬。

她只想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卻從未想過學歷無法過濾人渣。

學習好的人并非百分之百人品好，學習不好的人也并非百分之百都是壞孩子。

看到這里，方富蘭內(nèi)心后悔不已。

她想這么多年，終究是她對不起瑤瑤。

小小的黑色日記本并不厚。

方富蘭很快翻到最后一頁。

日記本的最后一頁很短，只有兩行字。

她寫道。

對不起媽媽，我撐不下去了，我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