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
晨光微熹,硝煙未散。
冷秋站在溶洞入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那里明明空無一物,可只要她心念一動,那幅詭異的3D地圖就會如烙印般浮現(xiàn)——青崖山的每一條暗道、每一處巖縫,都纖毫畢現(xiàn)地刻在她的血肉里。
"這到底......"她喃喃自語,聲音被山風吹散。遠處,長沙城的輪廓在焦煙中若隱若現(xiàn),昨日還熙攘的街巷,如今只剩斷壁殘垣。
"姑娘!"
一聲沙啞的呼喚從身后傳來。冷秋回頭,看見那位被士兵救下的白發(fā)老人正顫巍巍走來。老人布滿皺紋的手緊緊攥著孫子的衣角,孩子臉上還掛著淚痕,卻已經(jīng)乖巧地幫祖母捧著破舊的包袱。
"阿婆,您慢些。"冷秋連忙上前攙扶。
老人枯瘦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要不是你指路,我們祖孫早就......"渾濁的淚水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我這把老骨頭死了不要緊,可這孩子才八歲啊......"
"我......"冷秋喉頭發(fā)緊。掌心突然隱隱發(fā)燙,仿佛在提醒她那個超現(xiàn)實的秘密。
"恩人!"一個抱著嬰兒的年輕婦人突然跪了下來,額頭重重磕在碎石地上,"我家男人死在防空洞里,要不是跟著您跑出來......"
冷秋慌忙去扶,卻被更多涌來的難民圍住。瘸腿的中年漢子摘下破舊的帽子,露出被燒傷的額頭;滿臉煙灰的少年捧著一碗剛接的山泉水;幾個婦女把舍不得吃的干糧往她手里塞......
"大家別這樣!"冷秋聲音發(fā)顫,不自覺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巖壁。她從未被如此熾熱的目光注視過,那些眼神里盛著的感激像滾燙的烙鐵,灼得她無所適從。
"都讓開!沒看見嚇著人家了?"
熟悉的沙啞嗓音破開人群。那個負傷的士兵拄著樹枝做的拐杖走來,軍裝下擺撕成長條裹著滲血的左腿。人群立刻讓出一條路,有人想去攙他,卻被他擺手拒絕。
"姑娘,"他在冷秋面前站定,被炮火熏黑的臉上露出難得的笑意,"炊事班老李用最后半袋面熬了糊糊,給你留了碗熱的。"
洞口的晨光斜照在他身上,冷秋這才看清他的模樣——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眉骨有道新鮮的傷口,干裂的嘴唇因為失血泛著青白,可那雙眼睛卻亮得像淬了火的刀鋒。
"我......不餓。"冷秋下意識攥緊掌心,那里又開始發(fā)燙,"大家分著吃吧。"
士兵突然壓低聲音:"從昨晚我就想問了。"他目光落在她緊握的拳頭上,"你怎么會對青崖山這么熟?連廢棄的礦道都......"
"我不知道!"冷秋脫口而出,又急忙壓低聲音,"真的不知道。就像......"她突然抓住士兵的手腕,在他驚愕的目光中,將自己的掌心貼上去。
剎那間,藍光驟亮。
士兵猛地瞪大眼睛——他清晰地看到,冷秋掌心的皮膚下浮現(xiàn)出立體山川,蜿蜒的藍線勾勒出他們所在的溶洞結構,甚至標注出三條通往山后的秘密路徑。
"這......"他的喉結劇烈滾動,傷腿因為震驚微微發(fā)抖,"你到底是......"
冷秋飛快縮回手,藍光倏然熄滅。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現(xiàn)在你明白,為什么我也害怕了嗎?"
士兵沉默良久,突然扯下軍帽狠狠抹了把臉。再抬頭時,眼里竟帶著笑意:"管你是狐仙還是精怪,救了這么多條人命就是好樣的!你別再和別人說了,知道的人多了就會麻煩。"他轉身對翹首以待的難民們喊道:"都聽好了!這位......這位女先生認得山路,咱們今天就能轉移到安全區(qū)!"
人群爆發(fā)出一陣歡呼。幾個半大孩子蹦跳著圍上來,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怯生生拉住冷秋的衣角:"姐姐,你手心會發(fā)光對不對?我昨晚看見啦!"
冷秋渾身僵硬,卻見士兵沖她眨眨眼,彎腰對小女孩說:"那是觀音娘娘給的引路燈,專門救好人的。"他轉頭望向洞外漸亮的天光,聲音突然低沉:"等到了安全區(qū)......"
"我會解釋。"冷秋打斷他,終于松開緊握的拳頭。晨光下,掌紋里還殘留著淡淡的藍痕,像一道通往未來的印記。“你能不能陪著我一起去把這條路找出來?”
火把的光在潮濕的巖壁上跳動,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冷秋的指尖輕輕擦過凹凸不平的巖壁,掌心那幅幽藍的地圖在黑暗中若隱若現(xiàn)。
"當心!"
身后的士兵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冷秋腳下一滑,碎石嘩啦啦滾落,在看不見底的深淵里撞出空洞的回響。她的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心臟在胸腔里劇烈撞擊。
"這路簡直像魚的脊背。"士兵壓低聲音,將她往巖壁方向帶了帶,"左邊貼著墻還能走,右邊..."他撿起塊石頭拋下去,等了足足五秒才聽到隱約的落水聲。“那邊那條路更安全。我們撤離時應該走那邊那條。”
冷秋不自覺地攥緊火把,木柄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火光映照下,士兵的側臉繃得緊緊的,那道橫貫眉骨的傷口還在滲血。她突然注意到他拄拐杖的姿勢很別扭——這個固執(zhí)的人根本沒用那根樹枝支撐傷腿,而是把它別在后腰當備用武器。
"你的腿..."
"死不了。"他打斷她,突然指向巖壁,"看這個。"
斑駁的巖面上刻著模糊的符號,像是某種古老的礦道標記。冷秋鬼使神差地伸手觸碰,掌心的藍光突然大盛,在巖壁上投射出更復雜的紋路。士兵倒吸一口涼氣,本能地按住腰間并不存在的配槍。
"別怕。"冷秋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顫,"這些符號...地圖上顯示是民國初年礦工留下的。"藍光在她掌心流轉,勾勒出立體的礦道脈絡,"前面拐彎處應該有個..."
"出口!"士兵突然搶過話頭,火把往前探去。果然,狹窄的通道盡頭透出微弱的灰白。
他們跌跌撞撞地沖向光亮,卻在出口處同時剎住腳步——眼前是垂直落差近百米的懸崖,晨霧在腳下翻涌,遠處被炮火摧殘的長沙城像一堆散落的火柴盒。
火把"噗"地熄滅了,最后一縷青煙消散在潮濕的空氣里。
"見鬼..."士兵的喉結滾動,傷腿終于支撐不住地發(fā)抖,"這就是你說的'最簡單'的路?"
冷秋死死盯著掌心地圖。藍光顯示他們腳下三十米處有個突出的巖臺,再往下七拐八繞的支洞像血管般密密麻麻,有幾條甚至通向湘江底下的暗河。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那些錯綜復雜的路線瘋狂涌入腦海,仿佛要把她的意識撕成碎片。
"我們該回去了。"她猛地合攏手掌,藍光熄滅的剎那,某種詭異的抽離感讓她踉蹌了一下。士兵一把扶住她,粗糙的手掌燙得像塊烙鐵。
"你臉色比傷員還難看。"他皺眉,突然扯開染血的繃帶,"伸手。"
沒等冷秋反應,粗糙的布條已經(jīng)纏上她不知何時劃破的手掌。士兵打結的動作很熟練,垂下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當年在講武堂,教官說人比鬼可怕..."他忽然抬頭,火光未盡的余燼在那雙眼睛里明明滅滅,"但現(xiàn)在我信了,這世上真有科學解釋不了的事。"
巖縫滲下的水珠砸在冷秋鼻尖。她望著遠處冒煙的城池,突然意識到:掌心的地圖在變淡。就像那個未來世界的記憶,正在被戰(zhàn)火一點點焚毀。
"如果..."她嗓子啞得厲害,"如果我說這些都來自八十多年后,你信嗎?"
士兵愣了片刻,突然大笑出聲,笑聲驚起巖縫里的蝙蝠。他抹著眼角笑出的淚花,一瘸一拐地往回走:"那我就是諸葛亮轉世!快走吧,再磨蹭該趕不上分粥了。"
冷秋望著他的背影,掌心的布條滲出點點猩紅。深淵的風卷起他撕破的軍裝下擺,像面倔強招展的破旗。她突然跑上前,在魚脊般的窄道上與他并肩而行。
"喂,"她碰碰他的胳膊,"至少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士兵的腳步頓了頓。"陳延。"他頭也不回地說,"延長的延。"
巖洞深處,一滴水落入暗河。冷秋默默記下這個名字,就像記下掌心即將消失的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