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沙城南廢墟·青崖山溶洞外圍,玄夜
他勾起嘴角,從廢墟里撿起半面破鏡子。鏡中映出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亂發間藏著剛結痂的擦傷,嘴角耷拉著恰到好處的惶恐,連眼神都透著難民特有的麻木與驚惶。
完美。山風卷著火星掠過廢墟,幾片灰燼粘在他滲血的指尖上,像幾只垂死的黑蝴蝶。
站在焦黑的斷墻邊,指尖輕輕撫過被燒得卷曲的鐵皮。他的動作很慢,像是真的在查看這片廢墟,可那雙狹長的眼睛卻銳利如刀,不動聲色地掃視著每一個角落。
"冷姑娘真是活菩薩啊......"
沙啞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玄夜微微側頭,看見兩個衣衫襤褸的難民正蹲在彈坑邊分食半塊發霉的餅。其中年長些的那個正壓低聲音說著什么,渾濁的眼睛里閃著敬畏的光。
玄夜的手指無聲地收緊了。鐵皮邊緣鋒利的裂口割破了他的指腹,他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任由血珠滲進銹跡斑斑的金屬里。
"——聽說她手心會發光!"年輕些的難民突然激動起來,沾著餅渣的手在空中比劃,"王嬸親眼看見的!那天晚上在洞里,冷姑娘一抬手,整條暗道都亮堂堂的!"
一滴汗順著玄夜的太陽穴滑下。他裝作彎腰系鞋帶,耳朵卻捕捉著每一個字。這些支離破碎的傳聞,比軍部的情報詳細百倍。
"噓!小點聲!"年長者緊張地環顧四周,目光掠過玄夜時停頓了一瞬。玄夜適時地露出茫然又疲憊的表情,還捂著嘴咳嗽了兩聲。
老人似乎放心了,繼續低聲道:"我活了大半輩子,沒見過這么邪門的事。那天轟炸時,她帶著幾十號人,七拐八繞就找到了從沒人知道的溶洞......"枯瘦的手指點了點太陽穴,"就像這兒長了眼睛似的。"
玄夜慢慢直起身,撣了撣破舊長衫上的灰。他刻意讓腳步顯得虛浮,拖著步子朝那兩人走去。
"兩位大哥......"他啞著嗓子開口,喉結緊張地滾動,"能給口水喝嗎?"
年輕難民警惕地抱住水囊,老人卻瞇起昏花的眼睛打量他:"面生啊,從哪逃來的?"
"北正街......"玄夜苦笑,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這是個精心設計的小動作,能讓對方注意到他磨出血泡的掌心,"印刷廠的學徒,師傅他......"恰到好處的哽咽。
老人神色松動,把水囊遞過來時突然問:"你找冷姑娘做什么?"
水囊停在半空。玄夜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瞬,旋即露出驚訝又困惑的表情:"冷姑娘?我、我就是想問問安全區怎么走......"
"沿著焦槐樹往東。"老人突然指向相反方向,渾濁的眼珠緊盯著玄夜的反應。
玄夜感激地點頭,接過水囊時手腕微微發抖——不是演技,是壓抑的興奮。他小口啜飲著,余光瞥見年輕難民腰間別著的柴刀。他向老人指的路上走去但沒過多久他就借著灌木叢悄悄的返回來。
玄夜輕輕摘下一片粘在衣領上的槐樹葉,指尖碾碎時嗅到淡淡的火藥味。他望向溶洞方向,舌尖抵著上顎無聲地念出那個名字:
"冷......秋......"
溶洞外,"冷姑娘!"一個瘦小的男孩氣喘吁吁跑來,草鞋在碎石上打滑。冷秋下意識攥緊藏在袖中的柴刀,直到看清是經常幫忙拾柴的孤兒小滿。
"慢點說。"她蹲下身,手指拂去孩子臉上的煤灰。
小滿揪著她的衣角,踮腳湊到她耳邊:"陳大哥讓我告訴你,有個生面孔在打聽你。"孩子的手比劃著,"穿藍布衫,這里......"手指點在自己左眉骨,"有顆痣。"
“行,知道了你玩去吧。 〞冷秋說道。
子像山貓般躥進暗處后,冷秋從巖縫里摸出半塊鏡片。鏡面折射的微光里,一個身影正穿過焦黑的槐樹林——身形挺拔得不像難民,腳步卻刻意裝出虛浮的模樣。
沙、沙、沙
枯葉被踩碎的聲音越來越近。冷秋迅速將鏡片藏回原處,轉身時已經換上溫和的神情。
"請問......"
男人的聲音在背后響起。冷秋慢半拍回頭,恰到好處地露出驚訝。月光勾勒出來人的輪廓: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沾滿泥漿的布鞋,左眉確實有顆痣——但太規整了,像是用墨點上去的。
“你是冷秋嗎?”玄夜走上前,臉上帶著幾分感激,“我是從城里逃出來的,聽說你救了很多人,我想謝謝你。”
冷秋點了點頭,目光依然警惕:“不用謝,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
玄夜笑了笑,目光掃過溶洞入口:“這里真是一個好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冷秋的心中一緊,意識到對方在套話。她淡淡地說道:“只是運氣好而已。”
玄夜的目光微微一冷,但很快恢復了正常:“冷姑娘,你一個人在這里不安全,要不要我陪你?”
冷秋搖了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玄夜點了點頭,但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玄夜跟在冷秋身后,目光冷峻。他知道,冷秋對他已經起了戒心,必須盡快行動。
“冷姑娘,這里的地形真復雜,你是怎么記住的?”玄夜試探性地問道。
冷秋沒有回答,她的目光掃過周圍的巖壁,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勁。她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玄夜:“你到底是誰?”
玄夜局促地搓著手,"我是從城里逃出來的印刷廠學徒......"
冷秋注視著他虎口處的老繭——那是長期握槍才會留下的痕跡。她假裝沒發現對方余光正在丈量溶洞寬度,低頭整理起藥筐里的草藥:"印刷廠?李掌柜還好嗎?"
"李......"玄夜喉結滾動,"掌柜他......"
"北正街根本沒有印刷廠。"冷秋突然抬頭,月光在她眼里凝成冰棱,"你到底是誰?"
空氣瞬間凝固。
玄夜笑了笑,但笑容中帶著幾分陰冷:“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逃不掉了。”
冷秋的心中一緊,迅速后退幾步,但玄夜已經逼近。他手中的匕首在黑暗中閃著寒光,直指冷秋的喉嚨。
“你以為你能逃得掉嗎?”玄夜冷笑道,“藤田指揮官已經下令,必須抓到你。”
冷秋的目光微微一凝,心中涌起一陣絕望。但她很快冷靜下來,目光掃過周圍的地形,心中迅速計算著。
“你以為你能抓到我嗎?”冷秋突然笑了,笑容中帶著幾分嘲諷。
玄夜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你什么意思?”
冷秋沒有回答,突然轉身向 冷秋的呼吸在黑暗中急促而清晰。她的手指死死扣住巖壁凸起的石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身后,玄夜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那種刻意放輕卻依然迅捷的節奏,像毒蛇游過枯葉的沙沙聲。
"冷小姐,別跑了。"玄夜的聲音從后方傳來,溫和得近乎詭異,"我只是想和你談談。"
冷秋的喉嚨發緊,巖縫滲下的水珠砸在她后頸,冰涼刺骨。
"我知道你聽得見。"玄夜的腳步聲停在五米開外,"你掌心的地圖,很特別。"
這句話像刀鋒般劈開黑暗。冷秋的瞳孔驟然收縮,掌心不受控制地發燙——那個已經淡去大半的藍光,此刻竟微微亮了起來,在巖壁上投下蛛網般的光紋。
就是現在!
她猛地轉身,在玄夜被藍光晃眼的瞬間,朝魚脊窄道沖去。嶙峋的巖壁擦過她的肩膀,布料撕裂聲在寂靜的洞穴中格外刺耳。
"站住!"玄夜的聲音陡然猙獰。
她的心臟幾乎要撞破胸腔。前方魚脊窄道最險處,左邊是濕滑的巖壁,右邊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掌心的藍光瘋狂閃爍,為她標注出每一個落腳點。
"你以為——"玄夜的喘息聲近在咫尺,"能逃得掉嗎?"
一只戴著戰術手套的手猛地抓住她的后衣領。生死一瞬,她突然側身,用盡全力撞向巖壁!
"唔!"玄夜的手被狠狠碾在石棱上,發出骨骼錯位的悶響。他松開手,往深淵方向倒去。
"啊!!不...可...能..."
這是玄夜墜入深淵前最后的話語。他的身體像折斷翅膀的烏鴉,被黑暗一寸寸吞噬。最后消失的,是那雙仍死死盯著冷秋掌心的、充血的眼睛。
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喚,是陳延帶著搜救隊來了。冷秋艱難地爬起來,最后看了一眼深不見底的坑洞。
那里靜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她轉身沒入黑暗,將染血的掌心貼在冰冷的巖壁上。當陳延的火把光芒出現在拐角時,這個總愛自稱"諸葛亮轉世"的年輕士兵,看到的只是一個靠在巖壁上休息的、疲憊不堪的姑娘。
"怎么跑這兒來了?"陳延皺眉,目光掃過她撕裂的衣領,"受傷了?"
冷秋搖搖頭,把顫抖的手藏到身后:"摔了一跤。"
兩人的目光在火光中交匯。
"回去吧。"冷秋輕聲說,"粥該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