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秋猛地從賬本上抬起頭,脖頸因長時間伏案而發(fā)出輕微的咔響。窗外,東方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廠區(qū)籠罩在青灰色的晨霧中。她的手指微微發(fā)顫,指節(jié)處沾滿了炭灰,面前的草紙上密密麻麻布滿了機械構(gòu)造的線條。
一整夜了,從那個似夢非夢的驚醒開始,她就再沒停下筆。
炭筆在紙上沙沙作響,筆尖已經(jīng)磨得發(fā)鈍,卻依然精準(zhǔn)地勾勒出每一個齒輪的咬合角度。她的手腕機械地移動著,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那些從未見過的機械結(jié)構(gòu)——飛梭的軌道、傳動軸的曲度、張力調(diào)節(jié)器的精妙設(shè)計——如同早已刻在記憶深處,此刻只是順著筆尖流淌到紙上。
"這里......" 她突然停筆,盯著一個關(guān)鍵的傳動結(jié)構(gòu)。炭筆懸在紙面上方,微微顫抖。這個部位需要很高的硬度,但眼下根本找不到合適的材料。
窗外傳來第一聲雞鳴。冷秋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她突然抓起另一張紙,快速畫出一個替代方案——用硬木疊層,浸透桐油,用鐵箍加固。
"這是......" "能提高八倍產(chǎn)量。"冷秋的聲音嘶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面,"但需要優(yōu)秀的工匠,這里......"她的指尖點在那個浸油木結(jié)構(gòu)的標(biāo)注上,"要用三層櫸木,壓制一周。"
晨光漸漸明亮,照見圖紙邊緣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跡。有些地方被反復(fù)涂抹,有些部位則畫了四五種變體方案。最引人注目的是右下角一行小字:
【若用蒸汽動力,可再加兩組飛梭】
冷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后背已經(jīng)僵硬,黏在椅背上。她試著活動肩膀,卻看見晨光中,第一縷陽光正照在車間的織布機上——那臺老舊的機器突然鍍上一層金邊,仿佛在向她展示未來的模樣。
"來得及。"她抓起圖紙,炭灰在指尖留下斑駁的痕跡,"現(xiàn)在就去車間。"
晨霧漸漸散去。在1939年長沙的某個清晨,一個來自未來的機械之夢,正在兩張泛黃的草紙上緩緩蘇醒。
晨霧尚未散盡,青石板路上凝著露水。冷秋的布鞋踏過濕潤的石板,發(fā)出輕微的"啪嗒"聲。她將圖紙緊緊卷起,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炭筆的灰痕在掌心暈開一片模糊的印記。
街邊的早點攤剛支起爐灶,蒸籠里騰起的熱氣在冷秋眼前一晃而過。她下意識側(cè)身避開,卻撞上了挑著竹筐的菜農(nóng)。
"姑娘當(dāng)心些!" 菜農(nóng)的吆喝聲里,冷秋踉蹌了一步。周明玥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真絲手套的觸感冰涼滑膩。
"你太緊張了。"明玥壓低聲音,另一只手將珍珠手包換到外側(cè),"圖紙都要被你捏碎了。"
冷秋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tài)。她稍稍松開手指,發(fā)現(xiàn)圖紙邊緣已經(jīng)被汗水浸得發(fā)軟。
"前面拐角就是木匠鋪。"明玥突然加快腳步,高跟鞋在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老陳的手藝是祖?zhèn)鞯模?dāng)年給——"
話音戛然而止,木匠鋪的木板門大敞著,里面空無一人。刨花散落一地,半成品的木箱堆在角落,工作臺上積著薄灰。
冷秋的胃部突然絞痛起來。她盯著門框上那張泛黃的告示——"奉令征調(diào)"四個毛筆字力透紙背,右下角蓋著鮮紅的警備司令部大印。
"去下一家。"明玥的聲音突然變得鋒利,一把拽住冷秋的手腕,"城南還有——"
"等等。"冷秋掙脫開來,彎腰從刨花堆里撿起半截木條。斷面新鮮,還帶著松木的清香。她的指尖撫過上面整齊的鑿痕,突然轉(zhuǎn)身沖向隔壁的米鋪。
"阿叔,陳師傅什么時候被征走的?"
米鋪老板正用木勺攪動著谷堆,聞言頭也不抬:"昨兒半夜哩,連工具箱子都抬走了。"鐵勺刮擦木桶的聲響刺耳,"說是要趕制什么......支架?"
陽光終于穿透霧氣,斜斜地照在冷秋手中的圖紙上。那些精密的線條在光線下纖毫畢現(xiàn),卻找不到能實現(xiàn)它們的手。
"走。"明玥突然扯下右手的手套,翡翠戒指在晨光中一閃,"去小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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