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明明就是你。”帶幞頭的男孩臉憋成了豬肝,“官爺她在撒謊。”
“這——”高個子街使摸摸下巴,“你們也都沒看見,怎么證明她撒謊?”
“就是,”矮個子街使舔了舔起皮的嘴唇,“在說,你們撕了人家的書,應該也是真的吧?”
三個男孩兒來回對視,卻沒人吱聲。
“一本破書而已,我家書局里有的是。”白妝婦斜了昭寧一眼,下巴揚到了天上。
“一本書,少說也要三五百錢吧?”矮個子街使,掐指一算,
“按我大唐律,惡意損毀他人財物,一百錢者,除照價賠償外,當受笞刑。這一百錢笞十,一本書,笞三十不多吧?”
笞刑,是用削薄的竹板子,打在背上或屁股上。雖說笞刑的威力,遠遠不如杖刑,但笞三十下去,也足以讓人皮開肉綻,一兩個月下不了床。
白妝婦聽了,下巴往回一收,把穿圓領衫子的男孩,擋在自己身后。
三個男孩不自覺的捂著自己屁股。
“呵呵,”丑娘低頭一笑,“我們這些賤民啊!沒那么多事,只要把書賠了,這事啊!就這么算了,我們不計較。”
“嘿——什么叫你不計較?”飛霞妝婦插著腰,指著帶幞頭男孩兒的臉,“我兒子被打成這樣,還丟了家傳的玉牌,我要計較!”
“對——”白妝婦人指著兒子腰間,“我兒那條牛皮寶帶,可是花了足足十兩銀子。”
“還有我兒的錢袋,里面有十五兩碎銀呢!”胡妝婦人說。
“娘——我沒有!”昭寧揚起頭,大大的眼睛看向丑娘。
“呵!”丑娘拍拍昭寧肩膀,笑笑的翻了個白眼,“你們怎么不說,丟了金山銀山?那一準啊!都是被我家寧兒偷的。”
“有沒有偷,叫官爺一搜便知。”那飛霞妝婦人,挽起袖子。
“對,一搜便知。”幾人跟著附和。
“閉嘴——”高個子街使,皺著眉頭,掏了掏耳朵。“就算丑娘是賤籍,無憑無據的,憑什么搜?”
咔噠——
地上落下幾枚碎銀。
“哎呀官爺,您看您怎么這么不小心,”胡妝婦人,用穿著高頭軟皮靴子的腳,把地上的銀子,踢到了兩位街使腳邊。
兩位街使對視,矮個子街使將銀子拾起來,在手里掂了掂,對高個子街使,輕輕挑眉。
“丑娘,這搜一下,對你是件好事兒。”高個子街使看向丑娘,“還你和昭寧一個清白嘛!”
“不行!我沒拿他們東西,你們憑什么搜?”昭寧凹陷的面頰鼓起來,前胸的肋骨起起伏伏。
丑娘笑呵呵把昭寧往懷里一抱,“官爺說的對,搜一下,還咱們清白不是?”
“娘我沒有。”昭寧碩大的眼睛帶著淚光,仰視著丑娘的臉。
丑娘理了理昭寧的碎發,讓出門口的路。
兩個街使剛走近,就被糞水嗆的捏住鼻子。胡妝婦人,對昆侖使了個眼色,讓他跟了進去。
丑娘這個小院,主要是處理云香樓里的泔水,和恭桶,由于味道過重,所以是個被隔出來的獨立空間。
這里除了兩人住的一間屋子,就是一口井,一個青石開的水槽。
不一會兒,兩個街使捂著口鼻出來,“搜過了哈,什么都沒有。”
“那怎么可能?”幾位婦人面面相覷。
街使嘆口氣,扶著佩刀,“院子青石板鋪的,沒有挖過的痕跡,這幾日沒什么雨水,井里一眼到地。她們那破屋,一個張榻,一張被,一個矮柜。什么都沒有。”
胡妝婦看看昆侖奴,只見他跟著點了點頭。
“你給我好好想想,當時巷子里,到底有沒有別人?”飛霞妝婦戳著兒子腦袋,眉毛擰成一團。
“沒有,肯定就是她。”戴幞頭的男孩,扶著受傷的顴骨,瞥著昭寧。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一個化著桃花妝的婦人,搖著雙面花鳥繡的團扇,從連接云香樓前院的小門過來。
“呦!林媽媽,怎么把您驚動了?”矮個子的街使忙賠上笑臉。
“這味兒都飄到前院了,”林媽媽指著地上的糞水,“阮庭芳你干什么呢?是想把我的客人都熏跑嗎?”
丑娘雙眉耷拉成一個八字,“林媽媽恕罪,她們幾個突然闖進來,才嚇的我撒了糞水。”
“那你倒是收拾啊?”林媽媽不停扇著風,用手帕掩住口鼻,“難道這些,讓我來?”
“林媽媽明鑒啊——!這幾位夫人冤枉昭寧偷了東西。”丑娘看看門外幾人,“院子都被他們搜過了,可還是不肯罷休。”
“什么?”林媽媽踮著腳尖,繞過地上的糞水,跨出門檻。
“我說幾位夫人,有來我云香樓抓男人的,還從未有過來我云香樓抓賊的。你們這是要壞我云香樓名聲啊!去府衙——必須府衙分辨個明白——”
“嗐!都搜過了,無事了無事了。”高個子街使打著哈哈。
“那不行,別讓幾位夫人受了委屈!”林媽媽的桃花眼,斜瞥著下面的人,
“若我云香樓出了賊,我必送官查辦,但若冤枉了我的人,我也必讓她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來尋我云香樓的晦氣!”
“幾位夫人,你們看——怎么著?”高個子街使詢問的目光,看向幾位貴婦。
“那個——”飛霞妝婦人左看看右看看。
“娘——我渾身疼,不想被打屁股。”穿圓領衫子的男孩,湊到白妝婦耳邊,小聲說。
“誤會,我們可能找錯了。”白妝婦率先改了口。
“對,我們誤會了。”胡妝婦也沒了剛才的氣勢。
“走了走了,臭死人了。”飛霞妝婦見兩人都松口,忙下了臺階。
“林媽媽,他們撕了我的書。”昭寧見幾人要走,忙朝林媽媽告狀。
“站住!”林媽媽目光如刀,盯著被勒住腳步的幾人,“昭寧的戶籍在我云香樓,她身上的一個線頭,那可都是我云香樓的私產。”
“明日——明日叫她來墨客書齋,取本新的便是。”白妝婦說完,幾人便爭先恐后的消失在巷子口。
林媽媽歪嘴一笑,把兩鬢的碎發,扇的飄逸如仙。
“林媽媽,那您忙,我們就先撤了。”高個子街使嬉笑著。
“好,沒事兒別忘了來吃酒。”林媽媽目送人都走遠,看一眼地上,“快收拾干凈,味兒死了。”
“好好好,我這就弄干凈。”丑娘說完,就去水槽里打水。
林媽媽扭著水蛇腰,走到小門處,突然停住回過頭。“呦——昭寧都長這么大了?”
丑娘警覺的把昭寧擋在身后,“沒,才八歲。”
“都這么大個子了,吃的也不少吧?”林媽媽歪頭,看向丑娘身后,“明日起,叫她去前院。”
丑娘噗通跪下,“林媽媽,玉桂臨死前您答應過她,若昭寧十六歲前,他父親不來贖人,才——才會讓她接客。”
“阮庭芳,你當我這云香樓是善堂啊?”林媽媽拿團扇指著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