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云香樓——那可官家產業，不是什么人都能進的勾欄瓦舍。”
林媽媽站在表演歌舞的臺子上，鬢邊兩縷碎發，被她扇的輕盈飄逸。
“咱們這，是講規矩，要體面的地方。別見了客人跟餓狼一樣，要懂得欲擒故縱。當然了，客人們是來找樂子的，不能給客人甩臉子，但也不用太上趕著。要用你美貌，儀態，才情，去吸引，不是勾引，懂嗎？”
“懂——”
下面懶懶散散的聲音，氣的林媽媽白眼上翻。
“懂什么了？就你們幾個還笑，每天的打賞都不夠脂粉錢，在這樣下去，都給我搬到后院，刷恭桶去！”
“媽媽別急嘛，興許幾位妹妹的緣分，還沒到呢？”蘭娘子拿一把折扇，反復在鼻尖，嗅著那油墨的氣息。
“呸！緣分這兩個字，你哄客人說說就得了，可別自己個當了真。桂枝那檔子事兒，在云香樓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誰在敢偷偷懷上客人的種，我就讓她一尸兩命，趁早抬出去！”
林媽媽齜牙咧嘴，唾沫橫飛，怒目對著蘭娘子。蘭娘子哼哼唧唧側過身子，收起了臉上的得意。
迎春低頭看看昭寧，昭寧撇撇嘴，問：“迎春姑姑，林媽媽還是每天說一遍嗎？”
“隔三差五吧！”迎春嘆口氣。
“我娘一定死的特別慘吧？”昭寧不敢想象，究竟是個什么場面，竟讓執掌多處官家產業的林媽媽，久久不能釋懷。
“你小孩子家家的，做好自己的事要緊。”迎春帶著昭寧，開始熟悉云香樓。
這里分六層，一層是大廳，除了表演歌舞，還有很多散客觀賞的席位。二層，是用屏風隔開的席位，能更全面觀賞歌舞的同時，還兼顧了私密性。
三四層便是一個個獨立的廂房，有客人來小聚，留宿都可在此。
五層，則是幾位花魁娘子的房間，沒有足夠的銀子是上不去的地方。
六層，是昭寧母親生前住的地方。現在這里偶爾會被人包下來，舉行私人聚會。
昭寧被分配到了五層做跑腿，這里一般接待的都是貴客，攏共九個房間。每個房間，都配了兩個丫鬟侍候。
昭寧只需將客人們需要的吃食，送到房間門口，不會與客人產生直接交集。
丑娘知道林媽媽這樣的安排，還是止不住擔心。
但鄭毅軒家里的東西不處理，丑娘也怕給他帶來禍患。只能強壓心中的不安，去了永安坊。
“丑娘，你還會做首飾啊？”
鄭毅軒看著丑娘的手，靈巧的將那寶帶上的彩色石頭取下，又用鋸子將一塊完整的玉牌，一分為二。
“我還在閨閣時，就怕及笄以后，被我阿耶隨意嫁了。于是央求著我母親，去學了門手藝，準備以后開家自己的小店，去立個女戶。”
丑娘借著月光，將那條牛皮寶帶，分成了三個細條，又將那些彩色的石頭，分割后，鑲嵌上去。
“若不是那件事，就您這手藝，一定是珍寶閣的首席匠人。”
鄭毅軒看著眼前三條異域風情的抹額，拿起一條，綁在自己額頭。
丑娘看他一眼，低下頭淺笑。“若不是那件事，你阿翁與阿耶，也不會被派去做沖鋒兵，你也不會落的上街乞討。”
“無事無事，我阿耶說過，大丈夫能屈能伸，等我到了歲數，我就去參軍。我要掙個軍功回來，風風光光的娶昭寧進門，在給您開個鋪子，咱們一家人，定能把日子過紅火了。”
“你啊——！”丑娘看著意氣風發的鄭毅軒，嘴角咧到了耳根。“先等昭寧同意嫁你再說吧！”
寅時的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丑娘回到后院，發現門口，已經有序的排列著許多恭桶。
“娘你回來了？”
“說了多少次，不許碰這些東西。”丑娘接過昭寧手里的桶，眉心緊皺。“你若身上染了味道，仔細林媽媽停了你的工。”
“沒事的，我把新衣裳換下來了。”
“那也不行，”丑娘，把她推進屋里，開始忙碌。
昭寧了解丑娘的性格，沒在做爭辯，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一下就睡到了晌午。
睜開眼時，丑娘正喝著米湯，啃半塊麨餅。
“娘——！”昭寧轱轆著從床上下來，踮起腳從柜子里拿出一個雞腿。“這是給你留的。”
“娘吃不慣這些，你吃吧！”丑娘推過去。
“今日五樓的蘭娘子，得了個寶貝，賞了我半只雞，我現在肚子還是滿的。”
“那就留著！”
“天氣越來越熱了，壞了就不能吃了。”昭寧把雞腿懟在丑娘嘴邊，“您忘了上次我拉痢疾，差點就沒命了。”
丑娘沒在拒絕，咬了一口問：“這是得了個什么寶貝啊？竟然賞你這跑腿的，半只雞？”
“一個螺鈿的妝匣。”
“那難怪了，”丑娘咽下嘴里的肉，“隨便一個螺鈿物件，都要幾個月的功夫。尋常人家，根本買不到。這能拿螺鈿妝匣送姑娘的，定然是個不一般大主顧。”
“就那個妝匣，我在海鈿坊見過。”昭寧眼睛突然有了光。
“娘當然知道，”丑娘笑笑，“我沒來云香樓之前，還曾想過去海鈿坊做學徒呢。”
“娘那時，不是官家小姐嗎？”昭寧微微蹙眉，看著丑娘的眼睛，“怎么會想去一個工坊，做學徒呢？”
“官家小姐又怎么樣？嫁了人，還不是要看著夫君面色過活？可有個手藝不一樣，”丑娘看昭寧來了興致，放下雞腿，
“那一個小小的妝匣，就要我爹半年的俸祿，若你能學成了那手藝，不僅靠自己就可以贖身，日后還可以憑著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
“所以娘總讓我去海鈿坊，不止是想讓我去那人面前晃？”
“娘自然是盼著他良心發現，早日將你贖出云香樓。”丑娘扶了扶昭寧頭發，“但娘也希望你能發現更多活計，不要一門心思，只想著去樓里上工。”
昭寧麻溜的將舊衣服脫下，去換新衣裳。
“你干嘛？”
“我去海鈿坊，”昭寧說著，跨在門口，“我去問問那里的人，能不能白日里去做個學徒。”
“那快去快回，”丑娘看著昭寧離開的背影，笑的合不攏嘴。
海鈿坊門口，昭寧纖細的身影，踮著腳向里面眺望。
“你怎么又來了？”順子抱著一摞賬簿，停在昭寧身邊。
“我想做學徒。”昭寧仰著小臉，聲音格外洪亮。
“做學徒？”順子輕笑，歪著腦袋看她。
“嗯，我想學做螺鈿。”昭寧點點頭，“白日里我幫忙干活，不會打擾別人做工的。”
“這——？你等一下。”
順子拿不準，若是這孩子每天來，主家會不會忌諱，先去了盧興辦公的賬房。
“家主，那孩子又來了。”順子把賬簿放在盧興手邊，低聲說。
“給些吃食，叫她走吧。”盧興坐在矮榻上面色如常，撥弄著算盤珠子。
“她說想來做學徒。”
盧興的手在空中停住，看著手中的賬簿，眼神失焦。
“她說白日里來幫忙，不耽誤工人干活。”順子補充道。
“學做螺鈿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她要想靠這手藝贖身，恐怕不容易。”
“那我去打發她走。”順子說完就要出門。
“等一下，”盧興的手，在算盤上摩挲幾下，“叫她去石灰窖吧！告訴她不要隨意亂走。”
“是，家主。”順子咧嘴笑著，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