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出門，就瞅見娘和妹妹正站在街邊，眼巴巴地朝里頭張望。
妞妞眼尖，瞧見哥哥出來，跐溜一下就跑過來抱住他的腿：“哥，賣完了嗎？”
張顯菊也趕緊跟上來，瞅著兒子，嘴唇動了動，想問又像是有啥顧慮，沒敢開口。
馬卓沒吭聲，只是拉著娘往旁邊稍微清靜點的地方走了兩步。
然后，他手伸進懷里，掏出那沓熱乎乎的票子，連同早上賣野豬剩下的錢，鼓鼓囊囊一大把，看也不看，直接塞進了張顯菊手里。
“娘，拿著。”
張顯菊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低頭一看，嚯！手里這厚厚的一沓！
昨天兒子拿回三百多塊，她就覺得跟做夢似的。
這才一天工夫，兒子掙的錢，怕是快頂上她過去好幾年辛辛苦苦攢下的全部家當了！
她的手抖得更厲害了，眼眶一熱，豆大的淚珠子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趕緊用另一只手捂住嘴，肩膀控制不住地一抽一抽的，眼淚流得更兇，像是要把這半輩子受的委屈、吃的苦，一股腦兒全哭出來。
嫁給那個不爭氣的男人，就沒過上一天囫圇日子！
吃不飽，穿不暖，還得提心吊膽地替他還賭債，挨打挨罵更是家常便飯。
拉扯著兩個孩子，她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土埋半截，熬到死算逑。
可哪成想，兒子就像是突然換了個人，變得能耐，有本事，還知道心疼人了！
就這一天，掙回了她過去連做夢都不敢想的這么多錢！
這日子，好像一下子就亮堂起來了！有了盼頭！
“娘，別哭了。”
馬卓看著娘哭得肝腸寸斷，他心里頭也像是堵了塊石頭。
他伸出手，有點笨拙地給娘擦眼淚：“以前，是兒子沒本事，讓您跟著受苦了。”
“以后不會了。往后，咱家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我保證，一定讓您跟妞妞過上好日子，再也不讓任何人欺負咱！”
張顯菊用力地點著頭，淚眼模糊地看著兒子。
“嗚哇！娘不哭！哥哥最牛逼了！”
妞妞一看娘哭了，也慌了神，仰著小臉，把那句剛從別處學來的時髦話又扯著嗓子喊了出來。
“妞妞！”
馬卓腦門上瞬間拉下三條黑線：“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不準說這詞兒！女孩子家家的，說話得文氣點！”
妞妞沖他做了個鬼臉，小聲嘟囔：“可是，他們都這么說嘛。”
張顯菊被閨女這沒心沒肺的樣子給逗得，哭著哭著，撲哧笑了出來。
她抹了把眼淚，替閨女解釋：“你也別兇她，還不是以前那些上門要賬的，一個個嘴里不干不凈的，啥難聽話都往外蹦，這孩子耳朵尖，估計是那時候跟著學壞了。”
一家人這么一哭一笑，心里的郁結倒是散了不少，氣氛也松快下來。
手里攥著這厚實的一沓錢，馬卓的心思也活絡開了：“娘，妞妞，咱現在有錢了！走，去商場，買東西去！”
縣城里最大的百貨商店，就在不遠。
“買啥衣裳啊。”
張顯菊下意識就想拒絕，手里的錢攥得死緊：“有穿的就行了，這錢得攢著，不能亂花。”
她心里還是慌，這錢來得太快，跟刮來似的，不踏實，萬一以后兒子掙不到了呢？
還是得留著救急。
“娘！”
馬卓打斷她：“錢是掙出來的，不是省出來的！你兒子我既然有本事從山里弄回東西換錢，往后就能想別的轍接著掙！你把心放肚子里，我心里有數！”
看娘還是一臉猶豫，他又加了把火：“再說，咱家那被褥都啥樣了？這錢留著干啥？不就是讓你們過好日子的嗎？今兒必須買！”
馬卓這股子自信勁兒，張顯菊以前在他身上可從沒見過。
“那，那就去瞅瞅？”
“走！”
馬卓不再給她猶豫的機會，一把拉起娘的手，另一只手牽著妞妞，大步朝著縣城中心那棟最高的樓走去。
縣城百貨大樓，在當時那絕對是地標，氣派得很。
三層樓高，外墻貼著白瓷磚，雖然有些年頭，邊角發黃剝落，但跟周圍低矮的平房一比，還是鶴立雞群。
門口人來人往，透著股熱鬧勁兒。
馬卓領著娘和妹妹一腳踏進去，立刻就感受到一股跟外頭街面上截然不同的氣息。
大廳里電燈開得雪亮，晃眼得很。
水磨石地面擦得锃光瓦亮，都能照出人影兒來。
空氣里聞不到外頭的塵土腥氣，反倒有種說不清是啥玩意的香風。
這陣仗，別說妞妞了，就是張顯菊都看得眼花繚亂，心里直發慌。
妞妞也感覺到了這地方的不一樣，不像剛才在街上那么瘋了，只是睜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小手緊緊抓著哥哥的衣角，一步不敢亂挪。
他們娘仨身上的衣服，雖然洗得干干凈凈，可補丁摞補丁，顏色也洗得發白發舊。
跟周圍那些穿著料子挺括、樣式時髦的城里人一比，簡直是雞窩里跑出來的，扎眼得很。
不少顧客，還有那些穿著統一藍色制服、胳膊上戴著紅袖章的營業員，都若有若無地拿眼角瞟他們。
那眼神里頭，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張顯菊更覺得渾身不自在了，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拉著兒子閨女趕緊掉頭走人。
馬卓卻像是壓根沒察覺到這些目光似的，步子邁得穩穩當當。
他知道娘和妹妹不適應，便放慢了腳步，領著她們在一樓慢慢轉悠。
“娘，你看這塊布料咋樣？”
他指著一匹顏色鮮亮的的確良布料問。
“太艷了。”
張顯菊搖搖頭，眼神卻被旁邊柜臺里的東西勾住了。
那是賣床上用品的柜臺，里頭整整齊齊疊放著嶄新的被褥和床單被罩。
其中有一套印著淡雅碎花的四件套，被面是粉撲撲的，床單是嫩綠的，那料子看著就光滑細軟。
張顯菊忍不住走了過去，隔著玻璃柜臺，眼神直勾勾地盯著。
她想起了家里那床又硬又沉，用了不知多少年的舊棉絮，還有那打滿補丁的粗布床單，要是能睡在這么軟和好看的被窩里頭，那得多舒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