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在汴河邊上做了三代生意,向來遵紀守法,從未有官差上門的情況。
拿人的官差一句話不說,兇悍得很。
沈聽禾只好一路跟在后面,爹娘竟是被從東水門押解進城。一般來說,汴京城郊的小案子可直接歸縣衙審理,只有一些涉及到治安,漕運的大案,才由開封府審理。
第一反應便是拿錯了人,這幾日爹娘除了賣朝食就是圍著她轉,哪有空去犯法?
心里忐忑不安地跟著,親眼看見爹娘被帶進了府衙大牢。
秋天的日頭很少似今日這樣刺眼,耳邊零星的知了叫聲像是最后的絕唱。
沈聽禾站了一會兒,定了定心神,照著記憶,轉身往樊樓方向走去。
“沈大郎出去送餐了,沈小娘子坐這喝盞茶歇著等。”
樊樓里的跑堂桂兒和沈威交好,將沈聽禾引到后院跑堂們臨時休息的地方,讓她坐著等沈威回來。
半盞茶的功夫,沈威邁著大步,揚著笑臉而來,因常年在外跑腿,風吹日曬的,皮膚呈一種光亮的小麥色,更添神俊英朗,“小妹怎么進城了,是跟爹娘一起來的?”
沈聽禾一時鼻子發酸,“爹娘被開封府里的衙役帶走,關到府衙大牢里了。”
沈威猶如五雷轟頂,他雖心中又驚又怕,卻也沒有亂了方寸。
問:“因何事入獄?”
家里就是在城郊汴河邊上做小生意的,遵紀守法,怎么就忽然被抓?
“官差什么都不說,拿了人就走。”沈聽禾總覺得事情不簡單,“會不會因為‘東辰小報’的事?”
東辰小報是二哥好友開辦,得知她的事后氣憤不已,指名道姓地把負心漢登上小報。
沈威搖頭,“他還有臉報復?如今朝廷任命文書還沒下來,他尚只是個探花郎,差遣不動衙門里的人。”
劉騫不行,但他的未來老丈人行。
若真是如此,事情就難辦了!
沈聽禾也想到了這塊,“不如先去找二哥商量。”
作為沈家唯一的讀書人,沈肆腦子是公認的聰明好使。
他在書局里工作,整理書冊,抄書,寫家書,什么差事都做。
但經常也閑得什么事都沒得做。
就像今日,呆坐在藤椅上,覺得這無聊且漫長,自己也要和枯藤融為一體了。
忽聽腳步聲急促,睜眼看到大哥和小妹臉色沉重地進來。
剛要揚起的嘴角緩緩落下,狹長眼梢凝重,“出什么事了?”
沈聽禾將事情始末說了,沈肆面色陰沉。
“先去找劉騫,是他還是別人,總要先知道他們想干什么 。”
三兄妹直接找去劉騫之前落腳的租宅,結果早已人去樓空,聽人說,上個月就搬去大宅子住了。
“人面獸心的混蛋!讓我抓住,這些年白吃咱家的,打到他吐出來為止!”沈威怒氣昭然,拳頭砸在街邊茶攤桌子上,引來周圍商旅側目。
沈肆一言不發,灌下一口辣口的粗茶。
三人之后又到了府衙,好話說盡,硬塞銀子依舊不讓探監,眼看著后來的家屬進去。
沈威氣急要去敲登聞鼓,沈聽禾好說歹說才勸住。
“眼下還不知道他們是用什么罪名扣押的爹娘,這里不讓進,只能另想法子。”
沈聽禾的迂回戰略,就是帶小八進城,讓它頂替往府衙里送菜的驢,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小八被套上小板車拉菜時,費解幾乎刻在驢臉上。
收了錢的老農也很費解,這些年遇到過想要靠他混進去的人,驢還是頭一遭。
府衙里有兩個小食堂,給上值官差做飯,和給犯人做飯的。
錢三樣瞧見送菜的來了,指使新徒弟去卸菜,抱怨,“漕運出了事,這幾日關進來的犯人越來越多,咱們人手還是這么點,這是要累死誰啊。”
小王麻利搬菜,發覺拉車的驢很像他每次休沐時去吃的那家朝食店的驢,不由感嘆,“說不定有受冤進來的,我認識一對汴河邊做朝食的夫妻,竟也和漕運扯上了關系。”
錢三樣在這干了十來年了,什么黑幕沒見過,不多問不多想就是保命秘訣,于是呵斥徒弟,“我看你這多嘴多舌的毛病,得挨上幾板子才能長記性。”
小王立刻噤聲不敢說了。
好在,后廚里都是老人,只當做牢騷幾句的話聽了完事。
小八出來后,心里嗷嗷咆哮,急的就差用蹄子畫字了,沈威和沈肆很是費解,小妹讓這瘋驢進去的目的是什么。
沈聽禾輕輕安撫,和二哥說,“剛才我聽有人說漕運出了事,這兩日汴河邊上有好多人被抓了。”
兩人聽話聽音,立刻明白小妹的意思,一時將驢進衙門轉一圈去干什么的事給拋到腦后。
小八驢臉震驚,有懷疑,不確定,再看看。
“我想辦法托人再去衙門打探。”沈肆說完就走了,一個時辰以后,確定了爹娘是因漕運的案子,被列在名單上抓進府衙的。
沈聽禾還聽說了一件事。
在永康侯府的宴席上,都指揮使王大人的千金和監察御史李大人的千金以詩文風雅對罵,成為坊間一件趣事。由此也被人挖出原來兩家曾經議過親,是都指揮使家的公子毀了婚約,兩家從此成了敵對。
于是她想到了個辦法。
暮色降臨,李御史家燈籠高掛,為慶賀李老夫人六十高壽。
御史府人丁興旺,三代同堂。
老夫人膝下三子,皆整日圍繞在身畔。孫子孫女十余人,個頂個的孝順懂事。年過六旬,卻依舊紅光滿面,精神抖擻。
眾人都獻上祝詞和壽禮,宣布開席。
因李老夫人反對鋪張,只定了汴京白礬樓的招牌,金齏魚膾和百味羹,其余的菜色皆是府中廚子所做。
只是今日,有幾道樣式稍微與往常宴席時不太一樣。嘗上一口,味道也多了許多驚艷。
像山家三脆這道菜,是用嫩筍、蕈菇、枸杞頭涼拌,比平日更加清新爽口,嫩筍不帶一點澀味,蕈菇也保留了大部分鮮香。
鴿子羹,蓮房魚包,都比之前吃過的更為鮮香和軟糯。
再說點心里的千層壽桃,層層嫩粉像是雕刻一般清晰分明,咬上一口酥脆掉渣。原本這類的點心后味稍微會有一些豬油的厚膩感,可今日壽桃余味只有桃子余香。就連汴京最好的點心鋪子也難得此美味。
“府中可換廚子了?”
幾樣在眾多菜品中十分驚艷的菜肴幾乎要空盤之后,老夫人才得空問道。
膳房的管事回:“還是原來的廚娘,只是今兒個她身體不適,臨時請了遠房親戚來幫廚。”
李御史坐在椅子上挪動了幾下臀部,終是忍不住,“府中倒是空缺一個這樣的點心師傅,問問她可愿意留在府中。”
其他人暗自點頭,也是同樣想法。
管事應下躬身去了。
不多時,只帶著一封書信回來,呈到李御史跟前。
在眾人疑問的眼神中,李御史看完后把信壓在身前,只道了句,“原是要申冤的家屬,求到老夫這里了。”
李家眾人知道李御史最討厭這種使彎彎繞的人,之后也不再敢提留廚的事。
“多謝吳娘子。”
守在御史府后門的沈威見小妹出來,趕緊朝另一人道謝。今日吳娘子冒險相幫,若受牽連,他定心中有愧,當初救下她一命,并非為了挾恩圖報,可為了爹娘,他便厚著臉皮做了回小人。
吳廚娘點頭,示意不必多說,便合門回去了。
沈威趕緊問小妹:“怎么樣?”
沈聽禾搖頭,她也說不好,她在后廚聽說李御史的脾氣古怪,最不喜那種知曉他愛好美食,就利用美食故意接近的人。
這回,她算是撞在槍口上了。
先等上一日,若是不成,再想其他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