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人力市場,其實就是進城農民工自發聚集形成的勞務集散地。一條馬路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人手里握著刮大白的工具,那工具被磨得锃亮,一看就是干活的得力幫手;有的人扛著鐵鍬和鎬頭,鐵锨刃上還沾著泥土,鎬頭的木把被磨得光滑;還有的人拎著油漆桶和刷子,桶里的油漆散發著刺鼻的氣味。穿膠鞋的老漢蹲在馬路牙子上吃饅頭,掉落的渣子被麻雀迅速啄食。他腳邊擺著塊紙板,上面用煤灰寫著"通下水道",每個筆畫都沾著前一天干活留下的泥漿。每個人手里的家伙事兒,都是他們吃飯的本錢,仿佛握住了這些,就握住了生活的希望。
再看我趙一臣,赤手空拳,什么工具都沒有,更別提有什么技術了。我心里清楚自己的情況,就這副模樣,從人群中路過,人家肯定會把我當成閑逛的城里人。要是我手一揮,喊一嗓子 “來來來,我這有活,誰來干”,那立馬就成雇主了??涩F實哪有這么美好,我得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不然的話,拿什么來填飽肚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我站在勞務市場的邊緣,被人潮裹挾其中,內心的糾結就像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到底是和大伙湊在一起找活干,還是單槍匹馬另尋出路呢?和他們一起,要是碰上用人多的大活,興許我能跟著沾點光,分一杯羹;可要是活兒少,人家有手藝的肯定會優先被挑走,像我這種沒本事的,大概率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機會溜走。之前幾次求職的經歷,就像一幕幕電影畫面,在我的腦海里不停地閃現。因為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行規,到手的機會一次次從我的指尖溜走;還有一回,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熟人,靠著親戚的介紹,輕輕松松地就攬到了一份好活,我心里那叫一個羨慕,可更多的是無奈,誰讓咱沒那個人脈呢。這些過往的事情,就像一塊塊沉重的大石頭,壓得我此刻更加舉棋不定。
正胡思亂想著,一個瘦高個兒朝我走了過來。他跟我身高差不多,三十來歲的樣子,頭戴一頂滿是噴濺白點的帽子,一看就是干刮大白這行的。只見他動作嫻熟,從工具包里掏出一把刮板,在手里隨意擺弄著,那動作行云流水,透著一股自信的勁兒。他沖我笑了笑,開口問道:“瞅著你挺面熟,也是來找活的?”
我微微一愣,臉瞬間漲得通紅,像熟透的番茄一樣,結結巴巴地回答他:“是…… 是呀,第一次來,也不知道這兒的活多不多?”
關鍵是我到底能不能堅持!
第三十章:勞務市場的希望與挫折
“咋說呢,餓不死也撐不著。有時候連著幾天沒活干,有時候一干就是好幾天,有活就趕緊干,沒活就只能等著。”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刮板放回工具包,臉上帶著一種無奈又習以為常的神情。
“那一天能掙多少錢???” 我急切地追問,眼睛里閃爍著渴望的光芒,仿佛那即將得到的答案是我生活的救命稻草。
“這可沒準兒,得看碰著啥樣的雇主。往樓上扛裝修材料,按樓層算錢,樓層不一樣,價格也不同,是論趟算還是按總量算,里頭講究可多了。干別的活也一樣。昨天我剛干完一單,刮大白、刷涂料加上刷油漆,一共干了五天,掙了四百塊?!?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語氣里透著一絲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的能力和收獲。
“掙這么多,一天算下來有八十塊呢,真不少!” 我滿臉羨慕,眼里閃著光,心里暗暗想著要是自己也能有這樣的收入該多好。
“那可不,都知道我活兒干得又快又好,回頭客多著呢。我會的手藝不少,電工、刮大白、刷涂料、刷油漆,我都在行,所以活兒比別人多些。要是啥手藝都沒有,那就只能出苦大力了。你呢,會啥手藝?” 他好奇地看著我,眼神里似乎帶著一絲審視。
“實不相瞞,我還真沒手藝。” 我低下頭,臉上火辣辣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曾經心血來潮想學手藝,可沒堅持幾天就打了退堂鼓的場景,滿心懊悔,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沒手藝就只能干力工,不過這種活兒可不多。” 說完,他轉身走了,留下我一個人站在那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了個洞,失落與不甘在心底交織翻涌,對未來感到一片迷茫。
果不其然,一連三四天,我像個無頭蒼蠅似的,穿梭在城市里不同的勞務市場,四處碰壁,愣是沒找到活。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滿懷期待,主動上前詢問雇主,可得到的大多是冷漠的拒絕。人家問我:“會刮大白不?” 我只能搖頭說不會?!澳峭吖せ顑耗兀俊?我依舊搖頭。“清洗油煙機總會吧?” 我還是只能無奈地搖頭。好不容易有人問到力工能不能干,我眼睛一下子亮了,別的干不了,力工我總能行吧!可人家卻回我:“力工不要,我找的是維修工?!?這不是逗我玩嘛!心里的沮喪和失望越來越深。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盤纏也越來越少,錢包癟得像泄了氣的皮球。我開始對每一筆開銷都精打細算,在街邊小餐館,對著菜單看了又看,猶豫半天,最后只能點最便宜的飯菜;住宿也從一開始的小旅店,換成了環境嘈雜、衛生堪憂的廉價床位房。再這么下去,別說回家,恐怕連飯都吃不上,弄不好還得露宿街頭,一種深深的恐慌和無助感籠罩著我。
這一天我靠在一棵大樹下,滿心焦慮,胡思亂想。這時,一輛半新不舊的小轎車風馳電掣般駛到路邊,“吱 ——” 的一聲,猛地一腳剎車,停在了我靠著的這棵樹旁。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嚇得我一哆嗦。
“趕著去投胎啊,開這么猛,剎車這么急,想嚇死老子!” 我心里暗自咒罵,驚魂未定。
還沒等我回過神,車四周瞬間圍上來一群人。我立馬明白,這車上下來的肯定是雇主。大伙都有經驗,知道誰先湊上去,誰就更有機會攬到活。不能再猶豫,我也趕忙沖過去。車門打開,從里面下來一個大胖子,戴著副大墨鏡,一只手把玩著手串,另一只手夾著香煙,大口大口地猛吸,吞云吐霧間,那架勢仿佛自己就是世界之王。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個三十多歲、濃妝艷抹的女人,眼神里透著高高在上的冷漠,可仔細瞧,又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來來來,趕工期,工地需要五個成手瓦工,三個力工,一天七十,管吃管住,到月開工資,一天都不拖欠!” 女人扯著嗓子高聲喊道,聲音在嘈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響亮。
“七十一天,這價可真不錯!我去!我去!我也去!我是成手瓦工!我也是!我是力工,啥活兒都能干!” 人群一下子沸騰起來,大伙又喊又叫,拼命往前擠,有人還高高舉起手,那場面,就好像前面有人在發鈔票,生怕自己擠不進去就拿不到錢似的。
我也不甘示弱,這份工作對我來說太重要了。住不用花錢,吃也不用操心,干活還有錢拿,我一定要爭取到!我使出渾身解數,用力往前擠,在這混亂的人群里,我不小心被旁邊的人踩了一腳,疼得我差點叫出聲,可哪顧得上這些,咬咬牙,繼續往前沖。好不容易擠到他們面前,我扯著嗓子大喊一聲:“力工算我一個!”
“你小子挺有沖勁啊,身體看著也壯實,行,算你一個?!?大墨鏡瞅了我一眼,一錘定音。那一刻,我心里五味雜陳,說不上是高興,更多的是激動。畢竟,這是第一次有人認可我,讓我覺得自己還能派上用場,還不至于完全是個沒用的人。可緊接著,一陣心酸涌上心頭。想我過去吃喝玩樂、渾渾噩噩這么多年,怎么也沒想到,如今竟會淪落到在工地出大力的地步。誰都知道工地的活又苦又累,而且要是碰上黑心包工頭,說不定工資都拿不到??晌夷挠袆e的選擇啊,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生活把我逼到了絕境,要是不干這個,眼下的吃住都成大問題。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會是什么。
第三十一章:工地的殘酷現實
我懷著復雜的心情,跟著眾人來到工地。剛一踏入,眼前一片混亂,巨大的塔吊在頭頂轟鳴,像個張牙舞爪的鋼鐵巨獸,塔吊的陰影每天下午三點準時壓過板房,像極了監獄放風時的探照燈軌跡。只不過這里的鐵柵欄是豎著的——成捆的螺紋鋼堆成密不透風的墻。各種施工器械橫七豎八地擺放著,仿佛迷宮一般。我一下子就迷了路,在錯綜復雜的建筑材料堆和臨時搭建的工棚之間來回打轉,心里既害怕又好奇,這陌生的環境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開始干活后不久,我就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份工作的艱難。這活兒簡直要把人累垮,就算累不死,也夠我受的。抬鋼筋、搬磚頭、卸水泥,既要伺候大工,又得幫著小工,幾乎一刻都不得閑。偶爾想抽支煙歇口氣,力工組長立馬就沖過來,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我只能灰溜溜地趕緊起身,抄起工具繼續干活。在這兒,偷懶根本沒門兒,動作慢了不行,活兒干不好更不行。
技術員時刻盯著你,工程監理也時不時沖你大聲吆喝,組長就更過分了,一不順心就扣錢,再不順心,直接就甩來幾個大巴掌。你要是敢有反抗的意思,剛一露頭,就會被一群人打翻在地。到那時,只能苦苦哀求:“饒了我吧,我一定聽話,好好干活?!?動手打你的可不止組長,他一揮手,就能上來六七個人。
有一次,我實在累得不行,動作慢了些,抬鋼筋的時候沒抬穩,差點砸到腳。組長見狀,立刻暴跳如雷,沖過來一邊破口大罵,一邊作勢要動手。我嚇得連連后退,周圍的工友們,有的投來同情的目光,有的則趕緊低下頭繼續干活,生怕惹禍上身。我只能咬著牙,強忍著委屈,繼續拼命干活,心中滿是苦澀和無奈。
在這工地里,工種之間的關系復雜得如同亂麻。大工們總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對我們力工隨意使喚,稍有不如意就向組長告狀;小工們之間也時常為了一些輕松點的活兒明爭暗斗。有一次,為了能去搬運相對輕便的磚塊,兩個小工差點大打出手,最后還是組長出面,才將這場紛爭平息下來。我夾在中間,只能小心翼翼地討好各方,只為能在這艱難的環境中勉強生存下去。
我真真切切地怕了,這些人下手兇狠無比,比看守所里的犯人還要可怕。即便不用親身經歷挨打,光是看到別人被揍的慘狀,心里就直發毛。好不容易盼到停工,想著趕緊洗把臉吃口飯??僧斂吹侥秋埐藭r,心瞬間涼了半截。饅頭白得刺眼,就像管教辦公室墻上那冰冷的《在押人員權利告知書》,毫無生氣。咬上一口,滿嘴都是麩皮,如同當年姚紅雪花膏里硌人的沙礫,一吃便知這是陳化糧,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弄來的,估計價格很低廉。
所謂的菜,其實就是菜湯。上面僅僅飄著一層薄如蟬翼的油花,下面幾乎全是水,最底下不是白菜就是土豆,說是水煮白菜土豆湯都算是客氣的。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撈到幾片白菜;運氣不好,連土豆絲都見不著幾根。打飯的人要是看你順眼,還會在湯上面多給你帶點油花;要是看你不順眼,給你的就是清湯寡水,半點油花和白菜都沒有。不過,偶爾也會有改善伙食的時候,就像中秋節那天,工地發了幾個小月餅,雖然個頭小,味道也不怎么樣,但工友們都興奮得不行。那一刻,大家的臉上都洋溢著難得的笑容,可這短暫的喜悅,很快就被日常的艱辛所淹沒。
每到這個時候,我的心里就充滿了委屈和無奈。想想自己曾經荒唐的生活,再看看如今在工地的遭遇,真是追悔莫及??缮钸€得繼續,我只能默默忍受著這一切,期盼著能熬過這段艱苦的日子,未來能有所改變。在這艱難的時光里,我結識了一位年長的工友,他就像黑暗中的明燈,給我指引方向。老工友總在睡前用鋼筋頭在水泥地上劃道子,一天一道。有天我發現那些刻痕組成了"正"字——和監獄墻上死囚的計數法如出一轍。他卻笑著說:"俺閨女教俺的,說這樣記工錢清楚。
他教會我如何在繁重的工作中節省體力,怎樣巧妙地應對組長的刁難。他常常對我說:“孩子,咱雖然身處困境,但不能失去希望,只要堅持下去,總會有出頭之日。” 在他的鼓勵下,我開始嘗試用一些小技巧保護自己,比如在面對不合理的指責時,不再一味地沉默,而是用委婉的話語解釋,避免沖突升級。
我不知道這樣的忍耐是否可以讓我坦然面對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