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死刑犯汪成的內心掙扎與放風場景
在這號子里,汪成的身份特殊,作為死刑犯,他擁有一種令人膽寒的 “特權”,可以隨意打罵任何人。誰敢跟一個將死之人計較呢?反正他橫豎都是一死,多弄死一個、一百個,甚至一千個,結果也不過如此。他要是起了歹念,趁大家睡覺的時候,掐死人、勒死人或者打死人,都不是沒可能。即便弄不死,弄殘一個人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兒。所以,睡在他左右兩側的人,每天都提心吊膽,時刻警惕著,生怕他心情不好,拿自己當出氣筒。單是他那冷冰冰的眼神盯著你,就能把人嚇得魂飛魄散,更別說他還有可能動手了,要是真攤上這事兒,那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霉。因此,大伙對他都是小心翼翼,好生伺候著,一刻都不敢懈怠。雖說他的腿腳被腳鐐束縛住了,可雙手依舊自由,誰能不害怕呢?
這兩天,汪成表現得格外老實,話語極少。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悲喜,也沒有絲毫恐懼絕望的神色,整個人鎮定得讓人有些捉摸不透。如今到了放風場,他松開了一直提著的鐵鏈,估計是想趁著這難得的機會,多活動活動筋骨。
畢竟他心里清楚,自己的人生之路已經走到了盡頭,每一步都顯得彌足珍貴,他想盡可能多地丈量一下腳下這片土地。說不定明天,他就要踏上那條不歸路,奔赴黃泉。也許,這就是他在人世間最后一次漫步了。
汪成慢慢地走著,腳步逐漸在靠東墻的地方停了下來。他緩緩抬起頭,目光直直地望向頭頂那片湛藍的天空。此時的天空,純凈得沒有一絲云彩,只有微風在無聲地流動著。
突然,他的雙腿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拽下,膝蓋重重地磕在堅硬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的身體微微顫抖,頭緩緩低下,雙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
離他近一點的人,隱約聽到了他那一聲輕微的、帶著些許哽咽,又飽含無盡悲傷的呼喊:“爸,媽。” 緊接著,他的頭慢慢觸碰到地面,整個人深深地伏了下去。
在這放風場里,不管是正聊天的、遛彎的、站著的、躺著的,還是正在吸煙的,大家看似各自忙著自己的事兒,可實際上,每個人的眼角余光都時刻留意著汪成的一舉一動。他們都在一心二用地偷偷瞄著他。即便是玩得正興起的那幾伙打撲克的人,也會時不時地抬起頭,朝他這邊看上一眼。
這或許是出于人的本能,對危險的一種警覺,更有可能是面對自己無法掌控的事情時,所產生的一種本能反應。正因如此,當汪成突然跪下的那一刻,整個放風場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滿是疑惑地呆呆望著他,眼神中透著震驚與不解。甚至有人因為太過專注,手里的煙頭都燒到了手指,卻渾然不覺那鉆心的灼痛。
他這是怎么了?難道他瘋了?幾乎在同一時刻,這個念頭在所有人的心里猛然蹦了出來。難道是巨大的心理壓力,讓他再也無法承受,精神崩潰了,已經無法坦然地面對死亡?畢竟,死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對死亡的漫長等待。已經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卻又不清楚究竟是明天還是今天,這種感覺,恐怕沒有幾個人能扛得住,所以才導致他有了這般異常的舉動。
不對,他沒瘋。他既沒有過激的行為,也沒有胡言亂語,更沒有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臉上也看不到絲毫絕望的神情。他不時喊了一聲 “爸媽” 嗎?難道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向自己的父母做最后的告別?對,一定是這樣。想到這里,幾乎所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汪成,你在干什么?” 門口的警官看到了這一幕,立刻大聲喝問道。從他的語氣中,可以聽出明顯的緊張。“都給我老實點!嚴打時期的規矩不能忘!”
汪成低頭看著自己腳上那副沉重的腳鐐。這鐵鐐是 1983 年嚴打時的老物件,比他的年齡還大。當年槍斃犯人還要游街示眾,如今倒是文明了許多。可又能怎樣呢?等死的滋味,還不是一樣的煎熬。他突然冷笑了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放風場里格外突兀,驚得旁邊的犯人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汪成緩緩抬起頭,又兩次將頭重重地觸向地面,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悔恨與不舍都深深埋進這片土地。隨后,他慢慢地站起身來,轉過身,目光緩緩掃視了一圈周圍的人,最后落在了門旁的警官身上。“沒事,警官,剛才腿麻了。”
而眾人看到的,是他那張滿是淚痕、寫滿憂傷的面龐,和之前那個看似鎮定的汪成,已然判若兩人。
“沒事就好,活動活動,敲打幾下也能緩解關節麻木。” 警官的語氣中,多了一絲關心。
“謝謝。” 汪成輕聲說道,隨后又開始走動起來,并且再次拎起了鐵鏈。由于腳鐐的間距太小,他每一步都邁得十分艱難,想要努力地邁大步,卻不得不將雙腿撐到極限。鐵環相互碰撞,發出 “嘩啦嘩啦” 的聲響,仿佛在為他這即將終結的生命奏響一曲悲歌。
趙一臣換個地方扶著墻緩緩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汪成的鐐銬上。那鐐銬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冰冷的光。他不禁暗自思忖,汪成殺人時,一定很痛快吧?可如今,他連自殺的權力都沒有,只能在這鐵籠子里,靜靜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汪成察覺到了趙一臣的目光。“你羨慕我的解脫?當年我以為殺了人就能解脫,結果被困在這鐵籠子里等死。”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如鬼頭刀般的眉毛,苦笑著說,“鬼頭刀眉是天生的,可這鬼頭刀,終究砍不過法律的刀。”
第四十七章:號子里的香煙規矩與物品損失
半小時過后,鋪頭扯著嗓子大吼一聲:“來來來,發煙了!” 聽到這話,那些煙癮上來的人,立刻都朝著鋪頭圍攏過去,并且很自覺地排起了隊。煙發完了,人群卻并沒有散去。一來是只拿到了煙,還沒來得及點燃;二來按照慣例,鋪頭肯定還有其他指示。
捕頭從警官那里點燃煙后,往后退了一步,隱到了門后,然后舉起右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圈。眾人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所有拿著煙的人,都偷偷地把煙折下來半截,趁著點煙的時候,悄悄塞在鋪頭手里,然后各自散開,三三兩兩,開始有滋有味地慢細細品起來。他們心里都清楚,能這么光明正大地吸煙,下一次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
這是新捕頭上任后,和大家一起商量出來的規矩。按照他的說法,好日子不能一下子過完,咱們得偷著攢點煙頭,等實在饞得受不了的時候,再拿出來大家一起分享。煙在這里,可是實打實的奢侈品,一丁點都浪費不得。拿回來的半截煙也不能直接吸,要全部扒開重新卷。這個建議,大家都打心眼里贊同,并約定以鋪頭舉手示意為信號。要是獄警看得緊,這項行動就只能被迫取消。
因為發了兩圈煙還有剩余,半小時后,鋪頭又發了一次煙。這次是兩人一根,既公平又合理。鋪頭自己也只多吸了一支,所以大家對他的為人,愈發敬佩。眼看到了午飯時間,包號警官下達命令,讓大家打掃衛生后回號子。
眾人立刻行動起來,開始撿煙頭。大家把撿到的煙頭湊到一起,在包號警官面前一數,剛好 40 支。隨后,這些煙頭被扔進垃圾桶,眾人便收回號里。
一進到號里,所有人心里都不禁猛地一哆嗦。只見鋪上一片狼藉,行李、衣物散落得到處都是,牙具、水杯也被翻了個底朝天,整個號子乍一看,就像遭了賊洗劫一樣。大家的心里,說不出的難受,可誰都沒有吭聲。大家都明白,發牢騷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萬一被警官聽到,弄不好還會招來一頓訓斥。于是,眾人只能默不作聲地開始尋找自己的東西,在這片混亂中,試圖找回那一絲屬于自己的秩序。
發現自己的物品被翻得亂七八糟,于是開始紛紛報損失。有的皺著眉頭說牙簽沒了,有的無奈嘟囔掏耳勺被清走了,還有人著急地表示衣服少了,更有人驚呼判決文件不見了。一番尋找之后,除了牙簽和掏耳勺,其他東西都陸續物歸原主。
說起這牙簽和掏耳勺,犯人們還真有一套。他們把窩頭一遍又一遍地揉搓,直至揉出面筋,接著按照各自需要的長短粗細,做成牙簽、耳勺的形狀,放在陰涼處陰干后,再在水泥地上一點點打磨。
我對牙簽和耳勺產生了莫名的喜愛,在以后的日子里,擁有它就多了份安全感。
第四十八章:號子里的娛樂與思考
打磨好的牙簽和耳勺,光滑無比且堅硬如石,既美觀又實用,方便還經濟。更絕的是,他們居然還用窩頭做出了一副象棋。若不說明,根本沒人能想到這象棋是窩頭做的,連警官見了都不禁嘖嘖稱奇。不過,這里面有個外人難以知曉的秘密,在揉搓窩頭的過程中,要加入手紙。這可是個技術活,什么時候加,加多少,直接影響到成品的質量。后來能吃上米飯了,用米飯做出來的掏耳勺、牙簽更加精致美觀。甚至還有人用米飯做出各種動物造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簡直就是一件件精美的藝術品。由此可見,這號子里心靈手巧的犯人可不少,犯的罪也是五花八門。
下午坐鋪的時候,鋪頭突然想起了上午的事兒,開口說道:“上午又放風又抽煙,大伙都挺樂呵,現在也睡醒了,誰來段葷段子,讓大家再樂一樂?別一個個沒精打采的,咱們都是大老爺們,腦袋掉了碗大個疤。” 話剛出口,他猛地意識到這話可能刺激到汪成,心里一緊,不由得抬頭看了汪成一眼。巧的是,汪成也正好朝他這邊看過來,兩人目光交匯,瞬間又各自移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竟沒人吭聲。鋪頭見狀,又說道:“喲,看來都是正人君子吶。可都是正人君子,咋還有四五個強奸犯呢?做都做了,還怕說嗎?” 這話一出口,場面更尷尬了,強奸犯們自知行為不光彩,羞于開口,其他犯人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姚廣明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我在書上看到,有的皇帝喜歡童男童女,這種事兒自古就有,不算稀奇。動物界里也有類似情況,這就是本性。特殊的心理,特殊的環境,做出點特殊的事也不足為奇。動物行為學研究表明,同性在 1500 多種動物中都存在。” 他說得頭頭是道,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
“古代帝王后宮制度那么復雜,估計身邊的太監為了爭寵,就引誘皇上走歪路。不然深宮里的皇上哪懂這些。” 捕頭接過話茬。
“沒錯,就是這么回事。還有的皇上跑去逛青樓,最后染上一身病,這都是被太監給帶壞的。” 姚廣明附和道。
“來來來,你們幾個強奸的說說,是不是這么回事兒?” 捕頭轉頭,分別指向坐在鋪上的那幾個強奸犯。他們一個個漲紅了臉,猶豫著點了點頭,又趕緊低下頭去。
“真沒出息,干都干了,現在倒像個啞巴。干什么非要去干那缺德事兒呢,咋的,圖省錢啊?” 捕頭似乎有些生氣,語氣也變得強硬起來。
“按李峰說的,同性一般人確實難以接受。” 姚廣明接著說道。
“你要是細想,犯罪就跟嫖客找妓女似的,明明知道不是好事,卻還是忍不住去做。快活一時,換來的卻是無盡的噩夢。” 李峰說著,臉上突然流露出一絲傷感。
他剛說完,不知為何,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抬頭看向汪成。此時的汪成正閉目養神,盤腿坐在鋪上,聽到這話,只是微微皺了下眉頭,其他并無異樣。見此情景,大家都暗暗松了一口氣。
我心里一琢磨,瞬間明白了大伙的心思。大家是擔心汪成會因為這些話產生不好的聯想,承受不住心理壓力,做出什么過激的舉動。好在汪成沒什么特別反應,大家也就放心了。
而李峰也察覺到自己最后那句話可能刺激到了汪成,趕緊閉上嘴,不再言語。一時間,號子里的氣氛變得有些緊張。誰都沒想到,這一沉默就是一上午,連鋪頭都沒再吭聲,給人一種特別壓抑的感覺。
吃過晚飯到睡覺的這近三個小時,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時段。大家不用再按規矩坐得規規矩矩,除了晚點名那一會兒,其他時間可以隨意坐著、躺著。特別是新鋪頭來了之后,大家還可以在地上溜達溜達,這可是鍛煉身體的重要方式之一。有人在做俯臥撐,有人仨一群倆一伙地湊在一起閑聊,還有人獨自一人坐在角落發呆,也有人躺在鋪上,看似在睡覺,估計心里也在想著事兒。畢竟,在這號子里,誰心里能沒點事兒呢?
隨著天氣一天天變熱,水房不斷有人去沖澡。此時的號子里,總算有了些生氣,不再像白天那樣死氣沉沉。
我不太愛說話,很少和人聊天。此刻,我正心不在焉地盯著監門發呆。我每天都會想老婆和女兒,也時常掛念父母、哥哥和姐姐。這幾個月來,我的腦海里幾乎把能想起來的事兒都翻來覆去地想了個遍。我尋思著,可能這里所有人都和我一樣,一遍遍地回憶過去,哪怕只是見過一面、只說過一句話的人,也都能想起來。我覺得,這一天天按規矩坐鋪,就是為了讓人在思想上有所改變。通過回憶,可以重新審視過去的所作所為,分辨對錯得失,然后就會開始反省。也許,這就是坐鋪的意義所在吧。
坐在號子里,我思緒如麻,猛然間有所醒悟,這不就是坐牢的意義所在嗎?坐在這牢里,如同古人所言 “一日三省吾身”。之所以會坐在這兒,就說明已經犯下了錯誤。這些錯誤,有的只是小打小鬧,有的卻鑄成了大錯,甚至到了十惡不赦的地步。
在這封閉的空間里,人往往是最冷靜的,頭腦也是前所未有的清醒。而那些被判了刑、投監下隊的人,就像是損壞的零件返廠維修。有些零件經過修理,還能重新投入使用,回歸社會;可有些零件磨損太過嚴重,只能永遠地留在廠里,直至被回爐重造。很明顯,這類人必定是犯了嚴重的大法,余生都只能在監獄中度過。
我到底是哪一種呢?
第四十九章:監門的秘密與勞動號
想到這兒,我冷不丁打了個哆嗦。如果自己也走到那一步,這輩子不就徹底完了嗎?這念頭實在太可怕了。我在心里暗暗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再犯罪,要是一不小心犯下殺頭之罪,那可就追悔莫及了。這么想著,我下意識地看了汪成一眼。只見汪成獨自一人在一旁閉目養神,我怕汪成突然回頭察覺到自己的注視,便匆匆看了一眼后,馬上又將目光移向監門。
就在這時,姚廣明滿臉笑意地走了過來,主動搭話道:“哎,趙一臣,瞅啥呢?”
“沒啥,啥也沒看。” 我心不在焉地回應著,隨后往旁邊靠了靠,示意姚廣明可以坐下。
姚廣明也沒客氣,一屁股坐下后,神秘兮兮地問:“你瞧這門,有啥特別的?外面那層鐵門自不必說,里面這個小門,你也能明白它的寓意,就是提醒咱們低頭認罪。我問的是里面這道柵欄門,你能瞧出啥門道不?”
聽他這么一問,我頓時來了興致,認真地打量起來,看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瞅了半天,也沒覺著這門有啥不一樣的,不就是用方鋼管焊成的柵欄門嘛,沒啥特別的呀。”
“沒看出來?我問過好幾個人,他們也都沒瞧出來。你把下半部用手擋住,瞅瞅像不像個‘四’字?再把‘四’字擋上,看看下面是個啥字?” 姚廣明循循善誘。
我依言用手擋住下半部分,不禁驚呼:“嗯,還真是個‘四’字,下面好像是個‘非’字。我懂了,合起來是個‘罪’字!” 我恍然大悟,臉上滿是驚訝與興奮。
“沒錯,就是‘罪’字。其實在這之前,我就把答案透露給你了,‘低頭認罪’的‘罪’字。‘非’字的另一半,就是開的那個小門,‘非’字中間是打飯口,也是往出遞垃圾的地方。別看它小,每天早晨勞動號來取垃圾,那么大的袋子都能塞出去,跟能收縮放大似的。” 姚廣明得意地解釋著。
“啥是勞動號啊?” 我一臉疑惑地問道。
“勞動號指的是那些已經下來判決的準犯人。因為剩余刑期很短,就不用去監獄服刑了,剩余刑期在看守所執行。他們相對自由些,管理也沒那么嚴格,同時還得承擔一定的勞動義務,像打掃衛生、清理監所外面的雜草之類的。” 姚廣明耐心地解答著。
那時候我想,這個罪字門我再也不想通過,可是我能逃脫得了嗎?
第五十章:號子里的交流與人際關系延續
“你說得對,你咋知道這么清楚呢?” 我越發好奇。
“我剛來的時候,也有人這么考問過我。他們還逗我,說把燈關了。我當時一頭霧水,就到處找開關。后來才明白,他們是在拿我尋開心呢。這燈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開著,壓根就不關,我上哪兒找開關去?可把他們樂壞了。” 姚廣明一邊回憶,一邊忍不住笑出聲來。
幾個月來,我一直寡言少語,很少主動和人搭腔。在旁人眼里,我就跟個啞巴似的。尤其是后進號子的這些人,見我整日不茍言笑,都對我敬而遠之。沒想到今天,姚廣明主動過來搭訕,反倒一下子打開了我的話匣子。
在這特殊的環境里,幾乎沒人會撒謊。大家心里都明白:一來彼此之間沒有相互利用的基礎,都是嫌疑犯,相互之間既不熟悉也不認識,沒必要撒謊;二來不管是開完庭的還是沒開庭的,在這兒待的時間都不會太長,說不定哪天分開了,就再也沒機會見面。所以大家在心理上都不設防。自己那些丑事,就算全被別人知道了,也沒啥大不了的,對別人造不成任何傷害和威脅。況且,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每個人心里都有桿秤。沒吃過肥豬肉,還沒見過肥豬肉嗎?
進了這里,時間一長,每個人以前的事兒都會漸漸被知曉。道理很簡單,人都有傾訴的欲望,尤其是在這種環境下,訴說過去既能減輕自己的心理壓力,還能拉近和別人的距離。
犯人一波接一波地進來,特別是一些特殊的人和事,總會在號子里口口相傳。比如說 “扣案子”,以前專門有這樣的人。他們跟你套近乎、拉關系,你沒防備,就把自己做的案子里沒向警察交代的事兒,為了逞英雄、吹牛皮,當成故事講給別人聽。哪曾想,對方會向警方告密,把你的案子給抖落出來。結果人家立功得到了寬大處理,減輕了罪責;你卻罪上加罪。還有人專門靠揭發別人,就為了混口吃的,毫不猶豫地把同犯給出賣了。所以,想讓你知道的,對方會毫無保留地說給你聽;不該讓你知道的,打死人家也不會說,畢竟有過那么多前車之鑒。
這里的人都精得很,尤其是涉及自己的案子。一般情況下,你只能知道個大概,詳細情況人家是不會跟你講的。要是不小心把里面的秘密說出來,讓你知道了,萬一你趁機告密,謀取自己的利益咋辦?所以,每個人心里都有個分寸,知道該說多少。不過,這種 “扣案子” 的情況后來慢慢消失。
姚廣明知道我是因為盜竊進來的,我也清楚姚廣明是因為打架進來的,估計構成了輕傷,也就判個三年兩年的。我倆之間倒不存在隱瞞什么,所以聊起來格外輕松。但即便如此,我們還是盡量壓低聲音說話。
就我而言,更是格外小心,萬一倒霉,號子里有我偷過東西的主兒,而這些事兒又沒被警方掌握,那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嗎?盜竊這行就是這樣,有的只能按照現行的價值去打官司。要是小偷不招供,那就死無對證,法律上又沒有把偷一次當成偷百次的說法。所以,盜竊犯往往做過很多案子,可最終能被認定的卻很少。
我心里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姚廣明則不同,他的案子很簡單,就是喝大了,別人說話聲大了點兒,他脾氣一上來,抄起酒瓶子就往人家腦袋上招呼,勁兒使得太大,把人家腦袋砸開了個大口子,造成了腦震蕩。他沒什么可擔心的,也不在乎其他,所以說起自己的事兒來,那是大吹大擂,說的倒也都是實話,雖然里面免不了添油加醋,但也不至于太離譜。正因如此,他顯得特別真誠,沒必要撒謊。這就是號子里不同人的兩種心態。
讓我沒想到的是,我和姚廣明后來還會再次相逢,而且發生了一件讓我倆都悲痛萬分的事情,這件事徹底改變了我們對人生的態度,影響了我們的下半生。在我們交談的過程中,我隱隱感覺,姚廣明似乎有著某種特別的氣質,讓我忍不住想要親近,也許這就是緣分的奇妙之處,為我們日后的再次相遇埋下了伏筆。
見我和姚廣明聊得熱火朝天,李峰滿臉好奇地湊了過來。在這間號子里,李峰和我的關系最為要好,因為我倆犯的都是盜竊罪。別看李峰長著一口潔白的牙齒,人卻黑得發亮,那是長時間在陽光下暴曬留下的痕跡。他身高將近一米七五,和我差不多,不過比我健壯得多。
他的力氣大得驚人,能一個人扛起水田里抽水用的柴油機。那柴油機將近三百斤,再加上底座,加起來足有三百六七十斤重。他簡直就是個大力士。不過,他扛走的可不是自己家的,而是偷別人的。至于偷了多少個,他守口如瓶,只說這次估計會判個三年四年的,想來偷的肯定不止一兩臺,而且也不只是本村的,別的村的也沒逃過他的 “黑手”。具體數量究竟是多少,他始終諱莫如深。
相比之下,姚廣明則要坦蕩得多。要是光聽名字,你肯定以為他是個高大魁梧的大漢,可實際上,他是個胖乎乎的小個子。他們三個年齡相仿,都在二十五六歲左右,相差不過兩歲。相近的年齡讓他們之間沒有代溝,自然而然地談得很投機。
這一天,號子里又是說強奸,又是聊特殊工作者的,我心里受到了不小的沖擊。當大家聊這些的時候,我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姚紅。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姚紅的身影,她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姚紅總說自己做這行是為了給母親治病,可她的笑容里,總透著一種機械感,就像被按了開關的玩偶,讓人感覺有些不真實。那些強奸犯在談論這些話題時的沉默,讓我不禁想起姚紅的眼淚,我心里暗自思忖,或許這些人也有著不為人知的傷痛吧?
實際上,我心里清楚,姚紅的笑容很多時候都是刻意偽裝出來的。一方面,這是她的職業使然,為了取悅客人,不得不如此;另一方面,時間對她來說太寶貴了,在每位客人那里節省一點時間,就有可能多接待一個客人,也就意味著多一份收入。但我不愿意承認這些,我總是強迫自己相信,姚紅的每一聲嬌呼都是發自內心的,是我帶給了她快樂,讓她沉浸在我給予的愉悅之中。
我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和姚紅在一起的每個細節,那些畫面、那些感覺,讓此刻的我變得亢奮起來。身體的反應讓我感到有些不自在,我平躺在床上,早早地把一只右腿蜷了起來,不然,那 “帳篷” 似的尷尬狀況就要出現了。
我想姚紅,可是姚紅呢?是否還記得有我這樣一個人?
第五十一章:號子里的突發事件
我剛想有所動作,突然感覺臨鋪那小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接著雙腿伸直,之后便一動不動了。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我的興致,一時間,所有旖旎的想法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啊!” 突然,一聲充滿恐懼的大叫聲,如同一顆炸雷,在每個人的耳邊轟然炸響。這聲大叫來得太過突然,又在這狹小而寂靜的空間里被無限放大,所有人都被這聲喊叫震得渾身一顫,騰地一下從被窩里坐了起來。不管是原本已經進入夢鄉的,還是像我這樣輾轉反側沒睡著的,此刻都瞪著驚恐的眼睛,四處搜尋著聲音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