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后來，阿青經(jīng)常拿著鈔票在數(shù)，錢包越來越鼓，肚子也越來越大。

“從今天起我就不去市場了?！?/p>

我說：“青姨，你身體不舒服，我不上學了，幫你去賣貨。”

我媽轉(zhuǎn)過頭罵道：“余生，我們家就缺個讀書的，這學是砸鍋賣鐵也得上！”

阿青笑著摸了摸我的頭說：“小余生心太善，不是經(jīng)商的料子。好好上學，是在辦公室里享清福的命?！?/p>

阿青錯了，我沒有享福的命。

都說“金雞報曉，貴子登門”。當時大夫說我會隨著朝霞一起出生，但我偏偏在肚子里憋了好久，到夕陽落下才出來，可見是天生的爛命一條。

我讀書還算爭氣，是老師和同學都瞧不上的努力型學生。

除了一門課，就是語文，那教書的老先生經(jīng)常捧著我的作文讀給全班聽。

有一次在我的習作作業(yè)下，用紅筆龍飛鳳舞地說我是天生的作家。

這件事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

可能這是我斑駁的一生中，唯一一件值得稱道的事情。

臨近阿青生產(chǎn)，都要我這個“小文學家”起個文鄒鄒的名字。

別再取什么像余生，徐福，穆青這么惡俗爛大街的名字。

我翻遍了詞典，找到了“淮”這個字。

“淮山隱隱，淮水悠悠。”

希望他像水一樣溫潤。

后來我媽帶著我來到醫(yī)院。

阿青躺在病床上，旁邊有個小兒啼哭的聲音。

我踮著腳一看，小床上趴著一個嬰兒，長得真丑，皺皺巴巴跟爛番茄似的。

我戳了戳他的手，他就用手掌輕輕包住我的手指，暖暖的。

我媽站在我身邊，說我現(xiàn)在是哥哥了。

我站在嬰兒車下面，看著床上的小人，輕輕喚道：“穆淮......”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穆淮。

冥冥中的緣分像一條線，在悠悠的時間中縱橫延伸，三十余年過去，我跨過漫長的光陰和他遙遙相望，回頭看，已是千山萬水，千傘萬傘。

我從他家摔門而去，那個陰雨天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

我的一生就像是一個無根的浮萍，我和他的緣分像是個越飄越細的繩子，終于還是要飄到了盡頭。

早市上人流如織，摩肩接踵，叫賣聲和炒菜聲混雜在一起，經(jīng)過漫長的長夜，城市終于悠悠轉(zhuǎn)醒，心臟躍動起來。

“不好意思，讓一讓?！?/p>

我輕車熟路地在人群中穿梭。

“哎呦，余生，你來啦！”

我笑道：“老張，來一個煎餅?！?/p>

“好嘞，加個雞蛋和烤腸對吧？”

我笑著點點頭?！澳浀谜媲宄！?/p>

“哎，我們現(xiàn)在做活動，加五塊錢送原價十塊錢的大燒餅，要不要來一個？”

我想了想，聽著還挺劃算，留著晚上吃也好。

“那加一個吧。”

“好嘞！”

這時候，一個人在我旁邊開口道：“老板，您這燒餅成本也就幾毛錢吧?！?/p>

我猛一回頭，穆淮正在倚著柜臺，笑意盈然地看我。

他長著標準的美人相，笑起來眉眼彎彎，光線盡收眼底，和當年的阿青一模一樣。

他開口對老板說：“多賺十塊變成多五賺塊，拿捏人性，捆綁銷售。這生意經(jīng)啊，小到幾塊錢的生意，大到上百萬的項目，都是共通的。”

說罷，他一歪頭，含笑的目光又落在我身上，“哥，好巧，逛個早市都能遇見你?！?/p>

我被他打量得后背發(fā)毛，低著頭摸出鈔票，遞給老板，摸摸鼻子說：“想不到你還有逛早市的習慣?！?/p>

“哎，你不就是.......我知道你！這兩天老在市場上游蕩，也沒見你買東西，還以為領(lǐng)導視察呢！”

我詫異地一挑眉，打量了一下他。

他原本靠在柜臺上沒個正形兒的樣子，突然間像長了幾個骨頭似的，直起身來，尷尬地笑了笑：“老板，您看錯了?！?/p>

“絕對不會錯，沒有人會穿成這樣兒來逛我們這兒！”

我上下掃了他一眼，涼颼颼地接道：“是啊，誰這么缺心眼兒。”

穆淮忙湊上來，被罵得還挺開心，笑道：“哥，我就知道你會來這兒買煎餅，加個雞蛋和烤腸，對不對？我了解你吧？”

我轉(zhuǎn)過頭：“都說了，別叫我哥?！?/p>

“余生，你的煎餅和燒餅好了！”

“哎，給我給我。”穆淮伸手把袋子搶了過去。

我轉(zhuǎn)頭就走，穆淮就拎著袋子，兩三步追上，在我耳邊說：“哥，我花一個晚上想好了。你要是不接受我，選擇跟別人好呢，我就遠遠地看著你幸福。在那之前，你就勉強勉強，接受我對你的好唄？”

我淡淡道：“我看追你的小姑娘也挺多的，個個都又漂亮又有學問，干嘛總纏著我不放？”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竟然看《紅樓夢》？”

他靦腆地笑了笑：“我哪看得懂那個，網(wǎng)上搜的，說追人特好用。”

我無奈地抿抿嘴，這臭小子還沒完沒了了。

“哥，我送你去上班？”

“哎，你換車了？那四個圈呢？”

“不是被你朋友撞壞了嘛?！?/p>

我去，把這事兒忘了，還欠這小子一筆呢。

我頓了頓，臉上掛著的冷淡維持不住，尷尬地破了功，笑了一下：“還跟我計較那事兒呢？”

穆淮趕忙湊上來：“不計較，現(xiàn)在不計較了！為博美人一笑，再撞碎我倆車都值?！?/p>

我笑著說：“你到底在網(wǎng)上瞎學多少情話？把那點本事用在別人身上?！睋u著頭走到前面：“你再叫我美人我會吐的。”

他一臉認真地對我說：“哥，你真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而且越看越好看。”

我走到他的車面前，“我建議你去擦擦眼睛?！?/p>

“哎，哥你站那，我給你打開?！?/p>

他殷勤地走到前面，幫我打開車門，扶著邊護著我坐進去。

我覺得熨貼得不行，眼角不自覺地彎起，問道：“你這殷勤勁兒也是在網(wǎng)上學的？”

穆淮愣了一秒，旋即摸摸鼻子笑道：“可不是嘛?！?/p>

“這不是什么豪車吧？我坐著去上班未免太不合適?！?/p>

他坐進駕駛艙：“放心，還沒你那塊表貴呢。”

說到那塊表我就鬧心，問道：“那表你退了嗎？”

“退了?！?/p>

我松了口氣。

而后他回頭莞爾一笑，眉眼彎彎地說：“省下的錢留著給你求婚用?！?/p>

我有點牙疼，露出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青筋又要原地起跳。

“哎，怎么眉毛又打結(jié)了，我好不容易哄好的?！?/p>

我被他哄得無可奈何，剛想接話，但看到車窗下面擺著一個透明玻璃瓶，里面裝著白色的藥片。

皺眉道：“你得病了？”

他抓起桌上的藥瓶放進外套里面的口袋：“沒有，保健品。”他扭過頭對我笑了笑：“現(xiàn)在圈兒里不流行名酒名煙了，就喜歡拿這種東西到處送?，F(xiàn)在大家都特注重養(yǎng)生，有錢花還得有命享不是？哥，到時候我給你弄幾個回來昂?！?/p>

我搖搖頭說：“我不要這東西。”

將信將疑，剛想再問，只聽他說：“安全帶系好，我開車了。”

只好把嘴里的疑問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