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了幾天,我可算退了燒。
我摸了摸鼻子,對著坐在電腦前打字的護士長說:“您好?”
那姑娘在百忙之中看了我一眼,問道:“什么事?”
我笑了一下:“打擾您了,您看我能出院了嗎?”
她挑了一下眉:“這我說了不算啊,你要去找你的主治醫(yī)生,還要家屬簽字。”
“啊?”我眨眨眼,湊上去問道:“我這么大的人,還要家屬簽字才能出院啊?”
“對啊,委托人需要簽字。”
嘶,想到我那位“家屬”就頭大一圈。
我滿腔愁緒,悶悶不樂地往外走。
我怎么跟那小子說?
先找小蘇醫(yī)生問問吧。
我走到主任辦公室門前,剛想敲門。
聽到里面?zhèn)鱽韮蓚€人交談的聲音。
“哎,你那毛病怎么樣了?”
“……不太好……”
我抬起的手指倏地一頓,這是穆淮的聲音。
右眼皮毫無征兆地跳了起來,指尖微微發(fā)顫。
聲音隔著墻模模糊糊地傳過來,像是掉進深海。
“我一直以為他回來就會有所好轉(zhuǎn),結(jié)果……”
“我能理解你,幾番大起大落,是個人都遭受不住。”
我的呼吸顫了一下,五臟六腑都結(jié)成了冰,把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你說,我會不會變成一個瘋子?”
我徹底茫然無措地呆立在門口,如晴天霹靂,我的心臟徹底踩空,沿著幽幽的深井無休止地掉落,四肢百骸都凍成了冰。
——他怎么了?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面前的門輕輕一動,從里面打開。
我四肢冰冷,僵在原地,心臟毫無規(guī)律地慌張?zhí)鴦印?/p>
“哥?”
我呼吸顫了一下,目光從眼前的皮鞋向上,劃上他的腰腹,肩膀,直到對上他的眼睛,和他茫然無措的眼神相撞。
那一瞬間,心里像是有一把火燒了起來。
我已經(jīng)多少年沒情緒失控過了,擔(dān)憂鋪天蓋地,如烈火燎原,把我整個人都淹沒。
一把拽起他的衣領(lǐng),把他抵在門板上,咬牙道:“穆淮,你瞞著我什么了?”
他的長長的睫羽猛地一顫,狹長的眼角隱隱染上紅色。
我的心臟跳空一秒:“到底怎么了?”
他游離的目光一顫,被徹底驚醒,眼睛闔上,打開的時候,所有泄露在外的情緒都隱去,散亂的眸光收拾好又凝起,眼角緩緩彎下,言語著含笑意:“你離我這么近,我又要犯錯了。”
我簡直要被這小子氣出心臟病,滿心的擔(dān)憂和憤怒的質(zhì)問被這么個戲謔的態(tài)度抵了回去。
我深吸一口氣,極力控制翻涌的情緒,開口道:“你生什么病了?”
他垂眼沒回答,一只手攀上我的腰:“我沒什么事,倒是你,什么時候從了我啊?”
我真是拿這小子沒辦法,在搪塞我這方面,這小子簡直是專家。
我倆相處那么多年,我太了解他了,他要是執(zhí)意捂著不愿意講,我說什么也沒有用。
我嘆了口氣,像是被一場大雪淹沒,整個人都冷透了。
他不會也要離我而去吧?
想到這,我喉嚨里像是被棉花堵住了,鼻子一酸,淚水毫無征兆地涌上眼眶。
命運就沒給我好臉色過,在我以為熬到頭的時候,再扇我一巴掌。
唉,都是命,得認(rèn)。
我簡直被命運打磨得沒了脾氣。
“穆淮,我就剩你一個親人了……”
一眨眼,冰涼的眼淚就順著眼角滑下。
穆淮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湊上來,俯下身和我平視,目光染上幾分無措和歉意,嘴唇一開一合,像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薄薄的唇瓣顫了顫:“哥……我,我真沒事……你別哭……”。
他手劃進褲兜,拿出那個透明藥瓶:“這個是用來壓抑神經(jīng)的,就是治療心理疾病的藥物。”
我盯著那個滿是白色藥片的膠囊,喉嚨發(fā)干,用袖管抹了抹模糊的眼眶,開口道:“心理疾病?”
“對。”
“心里還會得病?”
“干我們這行的十個里面五個都吃這個,可時髦了。”他對我露出個微笑,摸了摸鼻子說道:“一來打發(fā)錢用,二來最近確實工作壓力大。”
我心里一團亂麻,又是擔(dān)憂又是心疼,靠著冰冷的墻面,眼前一片模糊:“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他的手攥著我的肩膀,俯下身看著我的眼睛:“怎么可能呢?”他揉搓著我的骨架,眼圈發(fā)紅:“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保護你,我終于等到這個機會了。”
我從他的懷里抽身出去,無奈道:“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把你那病治好。”
“不,當(dāng)務(wù)之急是治好你的病。”他看著我說:“我答應(yīng)過你,退了燒就出院,我跟小蘇醫(yī)生溝通了一下,她答應(yīng)了,但是要在家里觀察幾天。”
哦對,小蘇醫(yī)生!
心里咯噔一下,一回頭,看見小蘇醫(yī)生縮在顯示器后面,假裝自己不存在的樣子。
我的臉又要燒著了,忘了她還在呢!
我覺得耳根都紅透了,難為情地扭過頭去。
“你跟我回家,我照顧你好不好?”
我含糊地嗯了一聲,心跳快得不行,逃難似的走出主任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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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被穆淮帶出病房的時候,我才意識到,究竟稀里糊涂答應(yīng)了個什么事兒。
“小蘇醫(yī)生,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哎呦,說得我腦袋上又多幾縷白頭發(fā)。”
穆淮攬著我的腰,笑道:“那我?guī)吡恕!?/p>
我渾身僵成了棒槌,向小蘇醫(yī)生遞了一個求助的眼神。
覺得自己像是被父母賣了的小女兒。
小蘇醫(yī)生抿抿嘴,扭過頭,一言難盡地沖著我擺擺手。
好像在說:“自己惹的,自己解決。”
我欲哭無淚地離開了。
我跟穆淮相處,從來沒有今天這么別扭過。
覺得他一舉一動都別有用心。
我提著個心,縮在后座上。
跟誤入狼窩的綿羊似的。
想到前幾天那事兒,生怕他再對我發(fā)瘋。
回到他那城南的公寓,我心驚膽戰(zhàn)地住了兩天。
發(fā)現(xiàn)這小子表現(xiàn)還不錯。
他把辦公室搬到家里,我坐在客廳里翻翻他家里面的書看。他要么對著電腦打字,要么到處打電話,在房間里亂晃。
日子平靜地過了幾天,平靜到我快忘了這小子還對我圖謀不軌。
直到那一天早上,我被被炒鍋的叮當(dāng)聲吵醒。
我腦袋上還頂著瞌睡,揉著眼睛走出房門,門晃一打開,一股濃濃的菜香味撲面而來。
我眼睛都睜不開,蹚著拖鞋走到客廳,對著那個炒菜的背影說:“這么早啊.....”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蹭到餐桌前。
穆淮轉(zhuǎn)身笑道:“早。”
我一下呆住了,腦袋頂上盤旋的瞌睡蟲倏地驚散,扭過頭去,耳根都燒了起來。
那臭小子沒穿上衣,圍裙緊貼著胸膛,結(jié)實的腰腹,手臂上流暢的肌肉線條全被我看見了。
我扭著頭咬牙道:“你到底是心里有病還是腦子有病?”
只聽他笑道:“剛健身完,向你展示下我的鍛煉成果。”
我尷尬得不行,抿著嘴,低著頭不搭理他。
看這身材,我是相信了,這小子的確沒得大病。
這得寸進尺的小崽湊過來,帶著一股熱氣,在我耳邊說:“這就害羞啦?”
我往后縮了縮,很牙疼地開口道:“你趕緊把衣服穿好。”
“我穿開襠褲的樣子你都見過多少次了。”
我被他氣笑了,罵道:“是啊,那時候怎么不多揍你幾次呢?”
省得現(xiàn)在給我添堵。
他在我耳邊輕笑了一聲,說道:“別把手揍疼了,我心疼。”
我真是服了這臭不要臉的,抽了抽嘴角:“你煮的東西糊了。”
“我去。”他站起身,伴隨著桌椅和地板的摩擦聲,兵荒馬亂地走了。
我這才松了口氣。
我坐在椅子上,碗里的面湯冒著騰騰的熱氣。
我多少年沒吃過他做的飯了,還有點感懷。
“這就叫幸福嗎?”
我抬起頭來,穆淮癡癡地看著我,眼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
“我像是在做夢。”
他上半身套著我強迫他穿上的寬大衛(wèi)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直勾勾的,顯得又深情,又專注,好像我下一秒就會消失似的。
我對情緒很敏感,聽出一點心酸。
良久,我開口道:“活著呢。”
“我這兩天睡覺都變得踏實了。”
我拿著勺子的手微微一頓:“你之前睡覺都不踏實?”
他回過神來,收回散漫的目光,摸摸鼻子笑道:“偶爾驚醒幾次,現(xiàn)在能一覺睡到天亮了。”
我往前湊了湊,盯著他的眼睛問道:“真的?”
他點點頭:“真的。”
我將信將疑,捏了捏手里的勺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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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時候,回到書房,這里暫時作為我的房間。
我喜歡翻翻書架上的書看。
這小子不像我,目的性強,本來就沒幾本書,還都是那種金融財會之類的。
我隨便抽出一本雜志,突然間,從書架上掉落出來一個筆記本。
封面都掉了色,這筆記本一看就用了好久,邊角微微發(fā)黃,內(nèi)頁起了褶子,整本書都跟著膨脹了起來。
我翻開一看,映入眼簾的竟然是穆淮筆跡,密密麻麻的。
我還挺震驚,之前這小子從來沒有寫作的習(xí)慣。
我一讀上面的文字,心臟跳空了一秒,倏地把筆跡合上。
那是一本日記。
日記是很私人的東西,未經(jīng)允許,我不會窺視他的隱私。
我把那本日記放回原處。
隨便找了本雜志看。
天色晚了,偶爾有一兩輛車經(jīng)過,白光打在墻上,又一閃而過。時鐘滴答作響。
我漸漸讀不懂文字的含義,昏昏沉沉,就著暖黃的燈光,趴在雜志上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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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一陣懸空感驚醒的。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個人折起扛在肩上。
我心臟這才后知后覺地劇烈跳動起來,剛想掙扎,結(jié)果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后背撞進軟綿綿的床鋪,眨眼間,一個人影壓了上來。
我預(yù)感到他要干什么,拼了命地往后縮。
想到又要被迫承受穆淮那東西我就害怕。
“你干什么?”我用力去推他的肩膀。
穆淮突然變得特別強勢,抓著我的手腕不放,把我用力揉進懷里,說道:“寶寶……”
房間里一片昏暗,我的感官變得異常敏感。
手不由分說地撫摸著我的脊柱,我掙扎著向后,被他摟了回來,我渾身發(fā)抖,慌得厲害,拼了命地去推他的肩膀。
“你別怕,我不碰你。”
他一只手不由分說地攥著我的腰,貼著我的耳廓說:“你傷還沒好,我哪舍得......”
我不安地縮起來,用手去扳他的鉗制。
“你別走,我做噩夢了,你陪陪我好不好?”
黑暗把我淹沒,愣住了,掙扎偃息下去。
一輛車經(jīng)過,白色車燈透過窗戶,打在穆淮的側(cè)臉上,一閃而過。
我呆愣半天,心里結(jié)滿了冰霧。
他眼角本身就狹長,眼尾泛紅,戚戚然看著我,像是哭過的。
他啞聲道:“我夢見你走了......”尾音發(fā)顫,我心像是被狠狠攥住,擠出淋淋的鮮血。
我啞然片刻,那段時光太殘酷,我們都不約而同地不去講,但它一直在,像個巨大的裂痕,橫在陰影處。
情緒潮水似的翻起又退下,我張張嘴,說道:“我不會再走了。”
一片洶涌的黑暗中,我沒有說話,他也沒有說話。
溫?zé)岬乃卧谖业牟鳖i,劃進胸脯,冰涼的劃痕像一把刀。
我沒有問他為什么哭。
最后我睡著了,可能是因為心中倦極。
做了個怪夢。
一場爆炸,摧枯拉朽地腐蝕我的精神世界,接著是茫茫的烈火,伴隨著刺耳的警笛嗡鳴聲,針扎似的刺進我的耳朵。
我倏地睜開眼,額角結(jié)滿了冷汗。
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日光絲綢似的鋪開,打在穆淮側(cè)臉上。
他側(cè)著身子,睜著眼睛,目光雪似的落在我身上。
“你睡沒睡?”
他說:“睡了一會兒,就想看看你。”
我一個翻身,把被子拉了拉,離他遠遠的,說:“睡覺了。”
我對那個夢心有余悸,遲遲睡不著。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
身旁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床動了動,是穆淮要起床了。
我閉著眼裝睡。
腦袋上落下一個吻,伴隨著輕柔的一個氣聲。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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