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他四年級的時候，我去接他放學。
我站了半天，小腿都沒了知覺，還是不見他出來。
其他小朋友都走光了，校門口人群稀稀寥寥，我心里升起一個不好的預感。
直到我看到他的班主任走了出來。
背后跟著一個小男孩。
我的心臟驟然加快。
穆淮手不安地抓著衣角，看到我，忙躲躲閃閃地避開，他臉上隱約有一塊血污。
我忙走過去，剛踏進校門。
“哎！家長不讓進！”
我往后退了一步，不停地抬頭張望。
王老師看到我，朝我走了過來，穆淮卻低著頭站在原地，也不看我。
我內心有預感他闖禍了。
“余生，你媽呢？”
我剛想開口，結果話音被截斷。
“把你媽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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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牽著穆淮的手，就像牽著一個被暴雨淋過的小狗一樣。
他蔫蔫的，也不說話。
我問他怎么了。
他搖了搖頭。
“闖禍了？”
他點點頭。
我心里像是被攥了一下，隱隱發(fā)沉。
小心翼翼地問：“闖什么禍了？”
他抿著嘴，沒接話。
“水水？”
他抬起眼睛，眼睛里水汪汪，蓄滿了淚水，晶瑩一片，他癟了癟嘴，顫聲道：
“王老師說對我很失望，我不是好學生了。”
“.......我不想讓你也失望。”
我沉默了一會兒：“誰都有犯錯的時候。”
他緊攥著的小手松了松，睫毛被淚水粘成一簇一簇的，鼻尖微微發(fā)紅，瞳孔向上，水洗過的眸子顫顫巍巍，不安地覷著我，輕輕開口道：“那我說了，你別生氣。”
我拍了拍他的脊柱：“不生氣。”
微風輕輕卷起他的白襯衫，走廊里安靜得像是世界按下暫停鍵，他垂下眼捏著衣角的樣子堪稱乖順。
“我同學去醫(yī)院了。”
“我干的。”
我手一抖，差點把手里的鑰匙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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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響起急促又沉重的腳步聲。
這是我媽回來了，我滿心的憂慮。
大門響起窸窸窣窣的鑰匙聲，我不安地在房間里徘徊，為穆淮那小子捏了把汗。
那小子心理素質真好，還在專心致志地埋頭看卷子。
門板外炸起一個聲音：“穆淮！”
我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開了條門縫。
“媽？”
推門便看見我媽叉著腰，穿了個紅色大褂，露出胳膊上成排的白肉，她正背著身，在房間里尋找什么，大概在找她打人的掃帚。
她看見我，劍眉一皺，質問道：“穆淮人呢？躲哪去了？”
我訕訕地笑了笑：“媽，你先消消氣。”
她皺了皺眉，指著我說：“你過來。”
我呆然片刻，聽見身后有個腳步聲。
我驀然回頭，發(fā)現房間門已經被穆淮打開了，站在我的身后，眼睛不躲不閃地和我媽對視。
“媽，我錯了。”
下午的陽光斜斜地照在他的側臉上，光影浮動，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不出波動，有種平靜的意味，沒什么認錯的態(tài)度。
這小子也是真不怕挨揍。
“你過來。”
穆淮緩緩走了過去，和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拽住他。
“媽，穆淮他……”
“你別護著他！”
穆淮他抽出被我攥在手里的衣角，在我耳邊輕聲開口道：“哥，我不怕。”
旋即他就走出房門，踏入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我的心狠狠提起，慌亂地跳動幾下。
直到他小小的身影被我媽籠罩。
空氣安靜得能結成霜。
“小子，你做得不錯。”
我猛地抬頭。
“你和那隔壁班的女生不熟，她被欺負的時候，敢去跟一群高年級的男生對峙。”我媽坐在沙發(fā)上，手撐著膝蓋，點點頭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沒做錯。”
她手伸進兜里，摸了摸，拿出張皺皺巴巴的紙出來：“再告訴你個好消息，你入選奧數的集訓營了，可以代表省里參加比賽。”
我走過去，心花怒放，喜道：“水水，這么厲害！”
穆淮站在原地，見我笑了，他也眉眼彎彎地笑起來。
“余生，你這兩天把他的東西收拾好，把兩個月要穿的衣服準備好。”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要住哪邊兒啊？”
“對啊，一個暑假都要集訓。”
穆淮笑容緩緩淡去，說道：“那我不去了。”
啊？氣壓驟然下降。
我媽皺起眉：“不行。”
他搖頭說：“我不去。”
我媽嘶了一聲，抱著手俯下身：“哎我說你這小子，身板不大，主意還挺大。”
她頓了頓，翹著腿問：“但我問你意見了？你有資格說不嗎？”
我說道：“穆淮，這是好事兒，為什么不去？”
他咬了咬嘴唇，最終沒說話。
沒人知道他在盤算什么。
時光兜兜轉轉，轉眼間，暑假就來了。
我送穆淮去車站。
盛夏之中，一個穿著粉色連衣裙的身影，站在濃墨的綠色中，隱隱約約，不停地朝我招手。
“哎？余生哥哥！”
走近一看，那是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姑娘，發(fā)絲隨風晃動，金色的陽光隨之起伏。
我站在原地認了半天：“小雨？”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不認識我了！”她跑過來，“我是來參加集訓營的！”
我笑道：“這么巧，水水他也參加，你倆正好作伴兒。”
小雨驚喜道：“太好了！”
穆淮突然出聲：“郭雨澄，冒昧問一句，你數學考進過班級前五嗎？”
小雨橫眉立目：“當然進過，第一都拿到手軟！”她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倒數的......”
話說這丫頭長得這么溫婉，原來只是長得。
穆淮沉默了一會兒：“所以你來干什么？”
她叉著腰：“哎，你什么意思？我成績不好，難道就不能過去提升一下自己嗎？”
穆淮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我上次跟你講的平面幾何題你搞明白了嗎？”
小雨舉起三根手指：“搞明白了，絕對搞明白了，絕不辜負Dr穆您的苦心教學。”
“那好。”穆淮點點頭，顯得沉穩(wěn)：“你給我背一下勾股定理。”
小雨立刻做出沉思狀，沉默了幾秒。
旋即抬頭，一拍手掌，眼睛亮晶晶：“哦對了！”
穆淮輕輕一挑眉。
小雨笑瞇瞇地說：“不知道！”
空氣安靜了幾秒。
穆淮幽幽說：“走路還沒走利索，就想著跑。”
小雨依然沒心沒肺地笑出白牙：“我現在對自己的定位是一只雛鳥，得被踹一腳才會飛呢。”
穆淮露出個笑容，眼角微微彎曲一個弧度，向前走去：“我對你的定位是十的二十五倍。”
小雨被甩在后面，愣了一秒：“穆淮你當是我傻子嘛？”，氣急敗壞地追了上去：“——罵誰二百五呢！”
倆人頭也不回地上了巴士。
在雞飛狗跳之后，青色鐵皮車搖搖晃晃地開走了，越來越遠，消失在夏天濃抹的綠色中。
他就這么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