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黑暗,冰冷的井壁,以及體內那如同熔爐般緩緩復蘇的力量。
迦羅在廢棄升降井的底部不知坐了多久。時間失去了意義,只有業火紅蓮在心口穩定旋轉時帶來的微弱脈動,以及傷口處持續傳來的、深入骨髓的麻癢感。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肩胛處那貫穿傷愈合帶來的緊繃與隱痛,但比起之前的撕裂感,已是天壤之別。
臉頰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劃痕,只留下一條微微凸起的暗紅色疤痕,如同一條猙獰的蜈蚣,爬在他年輕卻布滿風霜與污垢的臉上。斷臂處不再是鉆心的劇痛,而是一種持續不斷的灼熱和骨骼生長的細微“噼啪”聲,仿佛有無數螞蟻在骨髓中啃噬、重塑。
深淵蠕蟲那污穢而龐大的生命精華,在業火紅蓮的極限煉化下,終于徹底融入了他的軀體。不僅強行穩住了瀕臨崩潰的傷勢,更將他的力量推到了燃血境中期的巔峰,距離后期僅有一線之隔!新生的力量帶著一絲深淵的厚重與狂暴,在經脈中奔流,比他之前純粹依靠死氣和傭兵業力提升的力量更加凝實、更具破壞性。
修羅之眼的初步覺醒——對生命熱源的感知,更是在這絕對黑暗中給了他一絲掌控感。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身體散發出的、比井壁冰冷巖石明亮許多的灰白輪廓。
“呼……”迦羅緩緩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和硫磺余味的濁氣。他動了動身體,斷臂處依舊無法發力,但完好的左臂和雙腿充滿了力量。他摸索著,將剩下的硬邦邦黑麥餅全部塞進嘴里,如同野獸般用力咀嚼、吞咽。渾濁的飲水也喝掉了大半。食物和水分迅速轉化為能量,驅散了身體的虛弱感。
該上去了。
他站起身,修羅之眼在黑暗中掃視著升降井的內部結構。井壁是粗糙的巖石和銹蝕的金屬支架。一根粗大的、同樣布滿銹跡的金屬纜繩,從上方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垂落下來,一直延伸到井底,末端纏繞在一個巨大的、同樣銹死的絞盤輪轂上。
沒有升降籠。看來是徹底廢棄了。
攀爬!這是唯一的出路!
迦羅走到纜繩旁,伸出完好的左手,用力抓住那冰冷的、覆蓋著厚厚鐵銹的金屬纜繩。入手粗糙,帶著刺骨的寒意。他嘗試拉了拉,纜繩紋絲不動,顯然另一端也被固定死了。
他抬頭,望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上方。修羅之眼只能模糊地感知到纜繩向上延伸的輪廓,盡頭消失在感知范圍之外。高度未知,危險未知。
但留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
迦羅眼中紅芒一閃,不再猶豫。他深吸一口氣,將水袋和剩下的止血藥粉小心地塞進破爛衣服里綁好。然后,他完好的左手死死抓住纜繩,雙腳蹬在冰冷的井壁上,身體猛地發力向上竄去!
“嗤啦!”粗糙的鐵銹摩擦著他掌心新生的皮膚,帶來火辣辣的刺痛。但他毫不在意,業火之力微微運轉,保護著手掌,提供著更強的抓握力。斷臂處隨著發力傳來陣陣酸痛,但新生的骨骼堅韌異常,足以支撐。
攀爬!枯燥而艱苦的攀爬!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著他。只有手掌與鐵銹摩擦的“沙沙”聲,以及自己越來越粗重的喘息聲在狹窄的井壁間回蕩。冰冷的金屬纜繩不斷帶走他掌心的溫度,刺骨的寒意順著手臂蔓延。失血后的虛弱感并未完全消除,每一次向上挪動都消耗著巨大的體力。
時間一點點流逝。手臂開始酸麻,肩膀的傷口在持續發力下隱隱作痛。汗水混合著臉上的污垢和血痂流下,刺得眼睛生疼。但他咬牙堅持著,赤紅的瞳孔在黑暗中閃爍著頑強的光芒。每一次力竭,他都短暫地停下來,雙腳死死蹬住井壁,運轉業火紅蓮,吸收著空氣中稀薄的能量,恢復一絲力氣,然后繼續向上。
不知攀爬了多久,也許幾十米,也許上百米。就在迦羅感覺手臂幾乎要失去知覺,體內的力量即將耗盡時,修羅之眼感知到了變化!
上方不再是純粹的黑暗!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帶著腐朽垃圾和淡淡煙火氣息的氣流,從上方的某個縫隙中吹拂下來!同時,井壁的材質似乎也發生了變化,不再是純粹的巖石,而是夾雜著泥土和腐朽的木板!
出口近了!
這個發現如同注入了一針強心劑!迦羅精神一振,體內殘存的力量被再次壓榨出來!他加快速度,不顧手掌被鐵銹磨破滲出的鮮血,拼命向上攀爬!
終于!他的左手抓到了一個堅硬的邊緣!不是巖石,而是腐朽的木頭!他用力一撐,整個上半身探出了井口!
刺鼻!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腐爛有機物、排泄物、化學廢料和淡淡血腥的惡臭,如同實質的拳頭,狠狠砸在他的臉上!比尸坑的尸臭更復雜,更令人作嘔!
慘淡的、灰蒙蒙的天光,似乎是黃昏或黎明,映入眼簾,雖然微弱,卻讓習慣了絕對黑暗的迦羅感到一陣刺痛,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他用力翻出井口,滾落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他迅速翻身半跪,完好的左手撐地,赤紅的瞳孔如同受驚的野獸,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這里……是垃圾場!
一個巨大無比的露天垃圾填埋場!目光所及,是無邊無際的垃圾山!破碎的陶罐、銹蝕的金屬零件、腐爛的食物殘渣、沾滿不明污物的破布、扭曲的廢棄魔導裝置碎片、甚至還有零星散落的、不知名生物的骸骨……各種你能想象和不能想象的廢棄物堆積如山,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惡臭。污水在垃圾的縫隙間流淌,形成渾濁的小溪。幾只體型碩大、羽毛骯臟的禿鷲在遠處的垃圾堆上徘徊,發出難聽的“嘎嘎”聲。
而他爬出來的地方,是一個被垃圾半掩埋的、銹蝕嚴重的金屬井蓋框架,那根粗大的纜繩就是從這井蓋中央的孔洞垂下去的。井蓋周圍散落著更多的廢棄物和腐敗物。
這就是所謂的“廢棄升降井出口”?直接通到垃圾場?
迦羅心中升起一股荒謬感,但更多的是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他貪婪地呼吸著,盡管空氣污濁不堪,但這是自由的空氣!不再是礦坑和尸坑里那令人絕望的死寂與腐臭!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斷臂依舊無法用力,但左臂和雙腿的力量感讓他安心。肩胛的傷口在剛才的攀爬中似乎又有些崩裂,傳來隱隱的刺痛,但比起之前已經好太多。臉頰上的疤痕在微光下更顯猙獰。
修羅之眼掃視著這片巨大的垃圾場。灰白的熱源輪廓中,遠處有幾處相對明亮的光點——那是幾只正在翻找食物的碩大老鼠和徘徊的禿鷲。更遠處,垃圾場的邊緣,似乎有一些低矮、破敗的建筑輪廓,以及……幾點微弱的、昏黃的燈火!
鐵渣鎮!
石根臨死前指出的目標!灰燼傭兵團控制下的混亂之地,也是他暫時擺脫礦坑奴隸身份、了解這個世界的第一個落腳點!
迦羅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他需要食物、飲水、藥物、信息,更需要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徹底養傷,消化體內殘余的深淵蠕蟲能量,沖擊燃血境后期!鐵渣鎮,龍潭虎穴,也必須闖一闖!
他辨別了一下方向,朝著垃圾場邊緣那昏黃燈火的方向走去。腳步踩在松軟濕滑的垃圾堆上,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每一步都帶起惡臭的氣味。他盡量避開那些明顯是污水匯聚的地方,選擇相對堅實的垃圾堆行走,如同行走在腐臭的沼澤中。
修羅之眼持續開啟,警惕著周圍可能存在的危險——無論是覓食的野獸、流浪的暴徒,還是灰燼傭兵團的巡邏隊。
就在他艱難地翻過一座由破碎家具和腐爛皮革堆成的小山包時,他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修羅之眼敏銳地捕捉到,前方不遠處一堆散發著濃烈腐敗氣味的垃圾洼地邊緣,一個微弱得幾乎要熄滅的灰白色熱源輪廓!
不是老鼠,也不是禿鷲。那輪廓……是人形!而且極其微弱,仿佛風中殘燭!
迦羅眼神一凝。他悄無聲息地靠近,如同潛行的獵豹。
繞過一堆散發著刺鼻化學氣味的破碎玻璃罐,他終于看清了。
那是一個蜷縮在污水洼邊緣的身影。身材瘦小,似乎是個女孩。身上裹著一件骯臟破爛、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粗布斗篷,斗篷下露出沾滿污泥的赤腳和枯瘦的小腿。她一動不動,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濃烈的腐臭和一種……淡淡的血腥味混合著高燒般的灼熱氣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迦羅走近,蹲下身。他伸出左手,用短匕的刀背,小心翼翼地挑開了蓋住女孩臉龐的斗篷兜帽。
一張稚嫩卻布滿污垢和病態潮紅的小臉露了出來。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年紀,嘴唇干裂發白,眉頭緊鎖,似乎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她的額頭滾燙,呼吸急促而微弱。在她纖細的脖頸處,有一道青紫色的勒痕,而在斗篷遮掩下,她的左肩似乎也有不自然的扭曲,血跡滲透了破舊的衣物,脖子上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葉”。
是被丟棄的奴隸?還是遭遇了暴行的流浪兒?
迦羅赤紅的瞳孔冷漠地注視著這個瀕死的女孩。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尤其是在鐵渣鎮這種地方,憐憫是奢侈品,往往意味著死亡。他自身難保,帶著一個累贅,只會增加暴露和死亡的風險。
他站起身,準備離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剎那,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女孩緊緊攥在胸前的一只小手。那枯瘦的手指縫隙里,似乎緊緊攥著什么東西,即使在昏迷中也未曾松開。
那東西……在修羅之眼的熱源感知中,散發出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純凈的……翠綠色光點!
與周圍污穢、混亂、充斥著死亡和腐朽的熱源截然不同!那翠綠的光點雖然微弱,卻蘊含著一種勃勃的生機,如同荒漠中的一滴清泉!
迦羅的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赤紅的瞳孔猛地收縮!
這種氣息……這種純凈的生命氣息……他從未感知過!不是源晶的能量,也不是深淵的混亂,更不是死氣的陰冷!它像……像石根口中那個“翡翠林海議會”所崇尚的自然之力?
女孩的指縫里,隱約露出一點被污泥覆蓋的木質紋理,似乎是一個……橡果形狀的掛墜?
迦羅的眉頭緊緊皺起。這個女孩的身份,絕不簡單!她出現在灰燼傭兵團控制下的鐵渣鎮垃圾場,重傷瀕死,身上卻帶著蘊含純凈自然氣息的物品……
危險!巨大的麻煩!
理智在瘋狂地警告他立刻離開!
但……靈魂深處那朵業火紅蓮,卻在感知到那微弱翠綠光點的瞬間,傳遞出一種……奇異的悸動?不是吞噬的渴望,更像是一種本能的……吸引?仿佛那純凈的自然生機,對業火紅蓮的某種混亂和戾氣,有著難以言喻的調和作用?
迦羅站在原地,赤紅的瞳孔在昏暗的天光下明滅不定,如同燃燒的炭火。他看著垃圾堆中蜷縮的、如同被遺棄小貓般的女孩,又看了看遠處鐵渣鎮那幾點昏黃的燈火。冰冷的殺意、對麻煩的本能規避、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那純凈生機所觸動的東西,在他心中激烈地交鋒。
片刻之后,迦羅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他再次蹲下身,動作依舊粗暴,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他伸出左手,探了探女孩滾燙的額頭,又檢查了一下她脖頸的勒痕和肩頭的傷勢(骨頭似乎斷了)。
“麻煩…”他低聲啐了一口,聲音沙啞。然后,他用完好的左臂,有些笨拙地將女孩瘦小的身體抱了起來。女孩輕得幾乎沒有重量,滾燙的體溫透過破爛的衣物傳遞過來。
迦羅抱著這個意外的“累贅”,再次抬頭望向鐵渣鎮的方向。赤紅的瞳孔中,冰冷依舊,卻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腐臭的垃圾場邊緣,金發赤瞳的少年抱著一個瀕死的女孩,如同兩個被世界遺棄的幽靈,一步步,堅定地走向那片被昏黃燈火籠罩的、混亂而危險的鋼鐵叢林——鐵渣鎮。新的篇章,在污穢與微光中,悄然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