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景踩著碎磚進趙美蘭院子時,老太婆正蹲在墻根扒拉霉爛的咸菜缸。墻角歪著半袋水泥,是去年蘇啟明從工地順回來的,早結成了硬塊。
"媽,我給您帶了二斤紅糖。"程雪景把油紙包往石桌上一放,甜膩的糖香混著霉味直往人鼻子里鉆。趙美蘭渾濁的眼睛立刻亮起來,伸手就要去拆紙包。
"先別急著吃。"程雪景按住她枯枝般的手腕,"我問您,那老房子的房契還在您手里不?"趙美蘭猛地縮回手,渾濁的眼珠滴溜溜轉:"你問這個干啥?那房子是啟明他爹留下的......"
"蘇啟明把房子過繼給林曉柔了。"程雪景截斷她的話,從帆布包里掏出張皺巴巴的信紙,"上個月他們去公社辦了過繼文書,林曉柔現在是房主。"
"啥?!"趙美蘭的搪瓷缸"當啷"摔在地上,"那個狐貍精敢搶我的房子?我撕了她!"程雪景按住她發抖的肩膀,壓低聲音:"現在鬧有啥用?房契在林曉柔手里,您就算告到公社......"
"那咋辦?"趙美蘭鼻涕眼淚糊了滿臉,"我這把老骨頭總不能睡大街......"程雪景從兜里摸出個信封:"這是張匯款單,您拿著去縣城找周文書。他是我表舅的戰友,能幫著寫狀子。"
趙美蘭哆哆嗦嗦拆開信封,三百塊錢的匯款單晃得她頭暈。程雪景湊近她耳邊:"周文書說了,只要您能證明這房子是啟明他爹的婚前財產,過繼就不作數。不過......"她故意拖長聲音,"林曉柔手里有蘇啟明寫的過繼字據。"
"那小崽子敢賣他爹的房子?!"趙美蘭抄起燒火棍就要往外沖,被程雪景一把拽住:"您現在去找他們,正好中了林曉柔的計。她就盼著您鬧事,好說您虐待兒媳呢。"
程雪景從帆布包里掏出個小本子:"我打聽清楚了,當年蓋房子用的青磚是從大隊倉庫拉的,有保管員老楊的出庫單。您明天就去找老楊,讓他在證明上按個手印......"
三天后,趙美蘭攥著蓋了大隊公章的證明闖進蘇啟明租的小平房。林曉柔正坐在破藤椅上嗑瓜子,見老太婆氣勢洶洶進來,"噗"地吐了瓜子殼:"老虔婆,又來要飯?"
"要你娘的腿!"趙美蘭揚手就是一耳光,林曉柔尖叫著要還手,被蘇啟明一把抱住。趙美蘭趁機把證明拍在桌上:"你個沒良心的東西,你爹的房子你也敢送人?"
蘇啟明撿起證明,手開始發抖。林曉柔搶過去看了兩眼,突然尖笑起來:"老楊頭早死三年了,這出庫單是從棺材里扒拉出來的吧?"她掏出張泛黃的紙甩在桌上,"看看清楚,這才是真正的房契!"
趙美蘭撲過去搶房契,被林曉柔一腳踹在肚子上。蘇啟明想去扶,林曉柔揪住他耳朵罵:"你個窩囊廢,看著你媽打我?"趙美蘭蜷縮在地上,突然看見門后立著個樟木箱子——那是她陪嫁的箱子,里面裝著丈夫的軍功章。
"你們敢動我家傳家寶!"趙美蘭嚎叫著撲向箱子,林曉柔抬腳就踢。蘇啟明想去拉架,被林曉柔推得撞在墻上?;靵y中,樟木箱子"嘩啦"翻倒,軍功章滾得到處都是。
程雪景站在院外,聽著屋里的叫罵聲,嘴角勾起冷笑。她摸出褲兜里的房契復印件,這是三天前趁林曉柔去黑市交易時,讓鄭娟用簪子撬鎖偷出來的。
"鄭娟,"程雪景轉身對躲在墻后的閨蜜說,"你帶著治保主任進去吧。"鄭娟點點頭,帶著兩個戴紅袖章的男人進了院子。
屋里突然安靜下來。程雪景聽見林曉柔尖聲叫:"你們憑什么抓人?"接著是鄭娟的聲音:"根據《文物保護法》,私藏革命文物......"
"等等!"蘇啟明的聲音帶著哭腔,"那軍功章是我爹的,不是文物......"程雪景推門進去時,正看見蘇啟明跪在地上撿軍功章。林曉柔被兩個男人架著,指甲在磚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程雪景,你不得好死!"林曉柔嚎叫著,被拖出了院子。程雪景彎腰撿起房契,趙美蘭從地上爬起來:"這房子......"
"當然是您的。"程雪景把房契塞進趙美蘭手里,"不過我聽說縣物資局要征地,這片地......"她故意頓了頓,"能換三套家屬院呢。"
趙美蘭的眼睛瞬間亮如燈泡。當天下午,程雪景就帶著趙美蘭去了公社。當文書問趙美蘭是否自愿將房產轉贈程雪景時,老太婆猶豫了。
"您想想,"程雪景壓低聲音,"三套家屬院啊,您住一套,租兩套,每月收糧票......"趙美蘭咽了咽口水,顫抖著在轉贈書上按了手印。
三個月后,程雪景站在推土機前,看著老宅的土坯墻轟然倒塌。她摸了摸兜里的房票,嘴角勾起冷笑。遠處,趙美蘭正坐在破竹椅上,對著新蓋的家屬樓破口大罵——她沒想到程雪景會把三套房子全換了拖拉機,只給她留了間牛棚改的柴房。
"景姐,該走了。"鄭娟跨上二八自行車。程雪景上車時,看見街角縮著個熟悉的身影——蘇啟明正蹲在地上,面前擺著個豁口的粗瓷碗,碗里躺著幾枚銹跡斑斑的硬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