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程志遠坐在兒童心理診所的等候區(qū)，手指不停地敲擊著膝蓋。墻上的卡通貼畫和明亮的色彩讓這個空間與他平常接觸的商務(wù)環(huán)境截然不同。

"程先生？李醫(yī)生現(xiàn)在可以見您了。"護士微笑著引導(dǎo)他。

辦公室里，李明——程志遠的大學室友，如今已是知名的兒童心理學專家——正翻看著程志遠帶來的資料。

"所以，這就是你女兒？"李明推了推眼鏡，指著程小楠的照片，"長得真像你。"

程志遠點點頭，喉結(jié)上下滾動："但我現(xiàn)在對她來說只是個陌生人。我需要知道怎樣才能......"

"讓她接受你？"李明放下照片，"五歲的孩子已經(jīng)有了穩(wěn)定的依戀關(guān)系，突然闖入她的生活需要技巧。"他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遞給程志遠，"先讀讀這個，了解她這個年齡段的心理特點。"

程志遠接過書，急切地翻看："我需要具體的建議，老李。時間不多了。"

李明嘆了口氣："首先，不要試圖取代她現(xiàn)在的父親。以朋友的身份出現(xiàn)，建立信任。其次，找到共同的興趣點——她喜歡什么？"

"畫畫，"程志遠不假思索地回答，"尤其是畫小動物。上周我教她畫了一只小狗，她高興了一整天。"

李明挑了挑眉："記得很清楚嘛。那就從畫畫入手，但別把它變成課程，要讓它成為游戲。"他頓了頓，"最重要的是，保持一致性。孩子需要可預(yù)測的安全感，如果你時冷時熱，只會讓她困惑。"

程志遠認真記下每一個建議，像個渴望知識的學生。這種專注度讓李明忍不住笑了："看來你是認真的。大學時你追唐婉都沒這么上心。"

"這不一樣，"程志遠的聲音低沉下來，"這是我女兒。"

離開診所時，程志遠的手機響了。是幼兒園老師發(fā)來的信息，邀請他參加下周的親子運動會。

"所有家長都會參加，"信息里寫道，"小楠特別希望您能來。"

程志遠盯著屏幕，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迅速回復(fù)了確認，然后撥通了張敏的電話。

"親子運動會？"張敏在電話那頭沉吟，"好機會，但風險也大。林耀東肯定會出席，你們會正面相遇。"

"正合我意。"程志遠的聲音里帶著決心。

"別沖動，"張敏警告，"記住我們的策略——先建立你與孩子的良好關(guān)系證據(jù)，等林耀東的公司問題爆發(fā)后再提起訴訟。現(xiàn)在撕破臉太早了。"

程志遠沒有回答。掛斷電話后，他徑直去了附近最大的玩具店，在導(dǎo)購員驚訝的目光中買下了整整一購物車的畫具和兒童繪本。

運動會當天，陽光明媚。程志遠提前半小時到達幼兒園，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運動褲，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

"程老師！"程小楠一看到他就飛奔過來，穿著粉色運動服的小身影在陽光下格外醒目。她身后跟著一個和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女孩，只是表情更為拘謹。

"這是小桐，我妹妹。"程小楠驕傲地介紹，"小桐，這就是我跟你說的程老師，他可厲害了！"

林小桐怯生生地看了程志遠一眼，小聲說了句"老師好"，然后迅速躲到姐姐身后。

程志遠蹲下身，平視著兩個小女孩："你們好呀。今天準備參加什么比賽？"

"三人四足！"程小楠興奮地說，"我和小桐還有媽媽一組，但是......"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爸爸說他有工作不能來。"

程志遠心頭一緊。他正想說些什么，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小楠，小桐，過來。"

程志遠緩緩站起身，轉(zhuǎn)身面對聲音的主人。唐婉穿著一身淺藍色運動裝，頭發(fā)簡單地扎成馬尾，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更加緊張。她身旁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林耀東，西裝革履，明顯剛從正式場合趕來，與運動會的氛圍格格不入。

"我以為你有會議？"唐婉驚訝地看著丈夫。

"提前結(jié)束了。"林耀東的目光鎖定在程志遠身上，"這位是？"

"程老師！"程小楠搶著回答，"他教我們畫畫，還講有趣的故事！"

林耀東的眼睛微微瞇起："哦？我怎么不知道幼兒園新來了老師？"

"我是特邀講師，"程志遠主動伸出手，"程志遠。"

林耀東沒有立即握手，而是上下打量著程志遠，目光中的審視毫不掩飾。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才勉強碰了碰程志遠的手："林耀東。小女的......父親。"

最后兩個字的強調(diào)讓程志遠的手指微微收緊。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鋒，火花四濺。

"爸爸，"林小桐突然拉了拉林耀東的衣角，"老師說要去準備了。"

林耀東這才移開視線，低頭對女兒笑了笑："好，爸爸陪你們?nèi)ァ?他抬頭看了唐婉一眼，"走吧。"

唐婉猶豫了一下，對程志遠點點頭："程老師也來了啊。"

"受園方邀請。"程志遠平靜地回答，目光卻落在程小楠身上。小女孩正眼巴巴地看著林耀東牽著林小桐離開的背影，小臉上寫滿了失落。

唐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她蹲下身整理程小楠的衣領(lǐng)："寶貝，我們?nèi)蕚浔荣惏伞?

"可是爸爸只牽小桐......"程小楠小聲嘟囔。

唐婉不知該如何回答，求助般地看向程志遠。

"小楠，"程志遠蹲下來，輕聲說，"記得我教你的那只小狗怎么畫嗎？重點是......"

"先畫笑臉！"程小楠的眼睛亮了起來，"因為開心的小狗最可愛！"

"沒錯。"程志遠笑著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今天也要記得先畫笑臉，好嗎？"

程小楠用力點點頭，拉著唐婉的手跑開了。唐婉回頭看了程志遠一眼，目光復(fù)雜。

運動會開始后，程志遠坐在家長席上，刻意與林家保持距離，但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程小楠。在三人四足比賽中，唐婉和雙胞胎配合得并不好，幾次差點摔倒，最終只得了倒數(shù)第二名。程小楠沮喪地撅著嘴，而林小桐則撲向場邊的林耀東尋求安慰。

"沒關(guān)系，重在參與。"唐婉試圖安慰女兒，但程小楠掙脫她的手，跑向了程志遠。

"程老師，我們輸了......"她撲進程志遠懷里，聲音悶悶的。

程志遠輕輕拍著她的背："但你們堅持到了終點，這很勇敢。我小時候參加比賽，摔倒了就直接放棄了。"

"真的嗎？"程小楠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光彩。

"當然。所以你們比我厲害多了。"程志遠幫她擦掉額頭上的汗水，"要不要喝點水？"

這一幕被不遠處的林耀東盡收眼底。他皺眉對唐婉說了什么，唐婉緊張地搖了搖頭，快步走向程志遠。

"小楠，該去準備下一個項目了。"唐婉的聲音有些緊繃。

程小楠不情愿地從程志遠腿上跳下來："程老師會來看我跳遠嗎？"

"當然。"程志遠笑著承諾。

等程小楠跑開后，唐婉壓低聲音："你不該來這兒的。"

"為什么？怕我對比出來誰才是更好的父親？"程志遠冷冷地反問。

唐婉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你根本不了解我們的家庭。林耀東也許不是完美的父親，但他給了孩子們穩(wěn)定的生活。你能給什么？一場丑陋的撫養(yǎng)權(quán)爭奪戰(zhàn)？"

程志遠正要反駁，廣播里宣布跳遠比賽即將開始。唐婉匆匆離開，留下程志遠一人坐在原地，拳頭不自覺地握緊。

跳遠場地上，孩子們排著隊等待比賽。程小楠站在隊伍中間，不停地向程志遠揮手。林小桐則緊緊抓著林耀東的手，看起來有些緊張。

"爸爸，我害怕。"林小桐小聲說。

林耀東蹲下身："記住爸爸教你的，像小兔子一樣跳。你是最棒的。"

程小楠羨慕地看著這一幕，然后轉(zhuǎn)向程志遠，用口型無聲地說："看我。"

程志遠豎起大拇指，程小楠頓時笑開了花。

輪到林小桐跳時，她表現(xiàn)得很好，贏得了掌聲。程小楠迫不及待地想要表現(xiàn)，助跑時太過急切，在起跳點前突然絆了一下，整個人重重摔在沙坑邊緣。

"小楠！"唐婉驚呼。

程志遠比所有人反應(yīng)都快。他箭一般沖過去，跪在沙坑邊檢查程小楠的情況。小女孩的膝蓋擦破了皮，鮮血滲了出來，但她強忍著眼淚："我、我沒事......"

"很勇敢，"程志遠輕聲安慰，同時迅速檢查是否有更嚴重的傷，"但疼的話可以哭出來。"

程小楠的嘴唇開始顫抖，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好疼......"

程志遠二話不說抱起她，向醫(yī)務(wù)室跑去。他能聽到身后唐婉急促的腳步聲和林耀東的喊聲，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懷中的小女孩身上。

醫(yī)務(wù)室里，校醫(yī)簡單處理了傷口，確認只是皮外傷。程小楠緊緊抓著程志遠的手指，眼淚還沒完全干。

"要勇敢，像小獅子一樣。"程志遠輕聲哄她。

"我不喜歡跳遠，"程小楠抽泣著說，"我只喜歡畫畫。"

"那以后我們多畫畫，少跳遠。"程志遠承諾道。

門突然被推開，林耀東和唐婉沖了進來。林耀東的臉色陰沉得可怕："把孩子給我。"

程志遠沒有立即松手，程小楠也下意識地往他懷里縮了縮。這個細微的動作讓林耀東的眼神更加陰鷙。

"小楠，到爸爸這里來。"他伸出手，語氣不容置疑。

程小楠猶豫了一下，最終慢慢挪向林耀東。林耀東一把抱起她，冷冷地看了程志遠一眼："多謝照顧，不過這是我們家的私事。"

唐婉站在兩人之間，臉色蒼白："耀東，程老師只是幫忙......"

"幫忙？"林耀東冷笑，"一個家教對學生的關(guān)心未免太過了。"他盯著程志遠，"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離我的家人遠點。"

程志遠站起身，與林耀東平視："我只是關(guān)心孩子的安全。作為教育工作者，這是我的責任。"

"教育工作者？"林耀東譏諷地重復(fù)，"我會查清楚你到底是誰。"

他抱著程小楠大步離開，唐婉匆忙跟上，在門口回頭看了程志遠一眼，眼中混合著歉意和警告。

校醫(yī)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呃，需要冰敷嗎？"

程志遠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指關(guān)節(jié)因為握拳太緊而泛白。他強迫自己放松下來："不用了，謝謝。"

走出醫(yī)務(wù)室，程志遠看到張敏發(fā)來的消息："榮昌集團的調(diào)查有突破，找到關(guān)鍵證據(jù)了。晚上八點老地方見。"

他正要回復(fù)，另一條信息跳出來，是個陌生號碼："程先生，有人出高價買你的資料。有興趣聊聊嗎？"

程志遠的手指僵在屏幕上。林耀東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查他了，而且動作比他預(yù)想的快得多。

遠處，程小楠被林耀東抱在懷里，正回頭尋找著什么。當她的目光鎖定程志遠時，小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偷偷沖他揮了揮手。

程志遠的心猛地揪緊了。這場游戲已經(jīng)不再只是他和林耀東之間的較量，而是一個小女孩的未來和幸福。他想起李明的話："孩子需要可預(yù)測的安全感。"

而他正在做的，恰恰是在摧毀這種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