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像貪婪的野獸,將棚戶屋的木板啃噬得吱呀慘叫。林大海用泛黃的報紙裹住奶粉罐,正要往床底塞,懷里的林宇突然咯咯笑出聲,溫熱的口水順著他補丁交錯的衣領蜿蜒而下,在粗糙的布料上暈開深色痕跡。這難得的溫馨瞬間,卻被一陣擂鼓般的敲門聲驟然擊碎。
“林大海!開門!葑胥社區居委會的!”
門板被拍得劇烈震顫,林大海慌忙用散發著霉味的破棉被裹住孩子。推開吱呀作響的門,居委會王主任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身后兩名制服人員的皮鞋碾過門檻時,碾碎了地上的幾片枯葉。屋內混雜著奶粉甜膩與潮濕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王主任皺眉掃視:漏雨的屋頂正滴著渾濁的水珠,墻角堆積的塑料瓶在穿堂風中發出細碎碰撞聲,銹跡斑斑的鐵架床幾乎占據了整個房間,床沿還掛著半干的尿布。
“我們接到群眾反映,你涉嫌非法收養棄嬰。” 王主任從文件夾抽出文件,紙張摩擦聲刺耳,“根據規定,收養需具備經濟能力和合法手續,你看看這環境......” 話音未落,林宇突然爆發出尖銳啼哭,哭聲在狹小空間里不斷反彈,震得墻壁仿佛都在發顫。
林大海顫抖著抱起孩子,布滿裂口的手掌輕輕擦拭嬰兒通紅的臉頰:“主任,這孩子在雨里差點丟了命,我怎么能眼睜睜看著不管?” 他哆嗦著從內衣口袋掏出疊得方正的病歷單,紙張邊緣因反復摩挲變得毛糙,還殘留著汗水暈染的鹽漬,“您看,醫院證明在這兒,還有醫生能作證!”
“作孽喲,撿破爛的還想養娃!” 尖銳的女聲刺破空氣。鄰居李嬸頂著沒拆的發卷擠進門,泡面湯汁還掛在塑料卷發器上,“前兩天見他抱著娃在菜市場晃悠,指不定是人販子!” 圍觀人群頓時炸開鍋,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如潮涌:“就是,看著就不像好人”“這娃跟著他遲早遭罪”。
“都別吵了!” 葑胥派出所民警小張擠開人群,目光如炬地在嬰兒與陋室間來回打量,“接到拐賣舉報,請出示相關證明。”
林大海嘴唇發白,將林宇輕輕放在鋪滿補丁的床單上。他轉身翻出銹跡斑斑的餅干盒,硬幣嘩啦作響,泛黃的繳費單和病歷單被攥得發皺:“警官,肖醫生墊付的醫藥費都在這......”
就在氣氛劍拔弩張時,尖銳的剎車聲劃破街道。肖華拎著裝滿嬰兒用品的袋子沖進屋,白大褂下擺還滴落著雨水。“我能作證,孩子是雨夜被林大哥送來搶救的棄嬰。” 他掏出工作證和醫院證明,紙張邊緣還帶著水漬,“當時情況緊急,費用是我墊付的。” 肖醫生轉向林大海,目光堅定如炬,“他雖然清貧,但對孩子的上心,我都看在眼里!”
小張仔細核對材料后,神情緩和:“拐賣嫌疑暫時排除,但必須盡快補辦手續。” 他掃視圍觀人群,聲音威嚴,“沒有證據隨意猜測,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人群漸漸散去,林大海抱著重新安靜下來的林宇坐在床邊。孩子溫熱的呼吸噴在脖頸,偶爾打出的奶嗝帶著奶香。他低頭輕吻那柔軟的額頭,聲音低沉卻堅定:“別怕,就算天塌下來,爹也護著你。” 窗外,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雨滴敲打鐵皮屋頂的聲音,像是命運的鼓點,為這場風波畫上休止符。
林大海自從給孩子起名叫林宇之后,就下定決心要自己撫養孩子。他認為這是老天爺對他的憐憫,給他送來了林宇。他能見到林宇是命中注定的。他跟這個孩子有緣。
自那以后,林大海的生活仿佛被擰緊的發條。天還未破曉,他就踏著滿地星輝出門,佝僂的身影穿梭在比往常多出三倍的街巷。他在垃圾桶與廢品站間彎腰如弓,指甲縫里嵌滿污垢,卻將每個塑料瓶都沖洗得干干凈凈,每一張廢紙都仔細撫平褶皺。烈日下,汗水浸透的衣衫在皮膚上結出鹽霜;暴雨中,他用身體護住懷里的廢品,自己卻被淋得渾身濕透。
夜幕降臨時,林宇熟睡的呼吸聲里,林大海就著昏黃的燈泡,將居委會給的材料清單貼在斑駁的墻上。不識字的他像尋寶般逐字求教:有時被鄰居不耐煩地轟出門,有時幸運遇到熱心人,他就用歪扭的符號在皺巴巴的本子上記下要點,第二天紅著臉再次踏進居委會。
為證明住所合格,他在建筑工地的廢料堆里翻找能用的木板。生銹的錘子一次次砸偏,在掌心留下淤青血泡,可他咬牙將歪斜的墻壁一寸寸扶正。修補屋頂時,他踩著隨時可能斷裂的梯子,在風中將塑料布鋪成魚鱗狀,粗糙的手掌被邊緣割出道道血痕。
面對鄰居的冷言冷語,他將委屈咽進肚里。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說他 “窮鬼養娃是笑話”;有人故意把廢品扔遠,看他蹣跚著去撿。他只是攥緊拳頭,把淚水化作修繕房屋、學習做飯的動力。當第一鍋焦糊的米粥出鍋時,他自己嘗了嘗苦澀的味道,卻笑著把最稠的部分喂進林宇嘴里。
終于,在某個陽光穿透云層的清晨,林大海攥著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跡的材料,再次走進居委會。那些皺巴巴的紙張上,蓋滿了鮮紅的印章,仿佛是命運給予他的勛章。他站在柜臺前,看著工作人員翻閱材料,心跳聲幾乎要沖破胸膛 —— 這不僅是一份收養證明,更是他用無數個日夜,為林宇筑起的愛的堡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