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如煮沸的油鍋,在頭頂的梧桐樹上炸響。老舊的郵車碾過坑洼不平的水泥路,揚起的塵土裹著柏油味,撲在林大海龜裂的手背上。老人扶著斑駁的門框,指甲深深摳進剝落的墻皮,喉結像生銹的齒輪般上下滾動。郵遞員藍色制服上的汗漬暈開深色地圖,他抽出紅色信封的瞬間,林大海聽見自己胸腔里傳來擂鼓般的轟鳴。
筆尖在簽收單上打滑三次,歪扭的 “林大海” 三個字洇著墨點。老人忽然發現掌心全是冷汗,錄取通知書的邊角硌得掌心生疼,仿佛握著的不是薄薄的紙張,而是兒子被偷走的整個青春。遠處工地塔吊的轟鳴聲由遠及近,混著林宇粗重的喘息聲 —— 工裝褲膝蓋處的水泥漬還泛著濕潤的灰,安全帽歪扣在腦袋上,發梢滴落的汗珠砸在通知書燙金的封面上。
“爸!” 顫抖的音節里裹著沙礫。林宇的手指劃過校名凸起的紋路,燙金的 “華中科技大學” 在陽光下流轉著碎光,這一刻,積壓在心底的委屈與不甘如決堤的洪水,瞬間模糊了視線。林大海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兒子肩頭,指節傳來的震顫順著脊椎蔓延,渾濁的淚水混著工地的灰,順著皺紋蜿蜒而下,在泛白的衣領上暈開深色的花。
肖主任別過臉,用袖口快速擦拭眼角;張隊長將警帽檐壓得更低,帽徽的冷光映出他緊繃的下頜。暮色像潑翻的墨,漸漸漫過晾曬的床單和歪斜的晾衣繩。巷口突然傳來輪胎碾過石子的聲響,黑色轎車在陰影里吐出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林叔。” 為首的男人將牛皮紙袋恭敬地遞向林大海,袋口露出的鈔票邊緣泛著冷光,“不好意思,是我們弄錯了,您老就這事沒發生過,這些錢就當是對林宇上大學的資助。” 林大海盯著紙袋里露出的百元鈔,突然想起兒子高考前被墨水染臟的襯衫,想起那些深夜苦讀時跳動的臺燈光暈。
林大海憤怒地甩手將紙袋打飛,牛皮紙袋在空中裂開,百元大鈔像雪片般漫天飛舞。“把你們的臟錢拿走!” 老人的怒吼震得門框嗡嗡作響,青筋暴起的手背血管如同蚯蚓般扭曲。鈔票落在泥坑里,像極了那些被踐踏的尊嚴。
西裝男人在眾人的怒視下狼狽而逃。
消息比夏夜的雷陣雨蔓延得更快。破舊樓道里此起彼伏響起鞭炮聲,硝煙混著蚊香的氣味飄進林家狹小的客廳。王嬸踮著腳摸錄取通知書上燙金的字,渾濁的眼淚滴在 “計算機科學與技術” 幾個字上;李大爺顫巍巍地將紅包塞進林宇掌心,粗糙的手指上還沾著糊對聯的糨糊。街道辦送來的慰問金擺在八仙桌上,與歪斜的相框、缺角的搪瓷杯擠在一起。
不知誰貼的紅對聯在門楣上獵獵作響,“寒門終有出頭日,公道自在人心間” 的墨跡還泛著水光。林宇站在人群中央,錄取通知書被掌心的汗浸得發潮。晚風掀起他工裝褲的褲腳,露出腳踝處被鋼筋劃傷的疤痕,此刻卻灼得發燙 —— 這份遲來的通知書,不僅是通往大學的通行證,更是刺破黑暗的利刃,讓他堅信:光明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事后,林大富并沒有因此而受到懲處,只是他的兒子被限制三年內不得參加高考。
三個月后,林大富最新投資的工廠在開發區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