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蟬鳴裹著焦糊味,在悶熱的空氣里奄奄一息。林宇將洗得薄透的襯衫撫平,錄取通知書被層層塑料膜裹成方形,塞進帆布包最底層時,指尖觸到邊角微微翹起的毛邊 —— 那是他無數次在工地間隙翻看留下的痕跡。距離奔赴華中科技大學還有三天,掛在墻上的日歷被紅筆圈出的 “9 月 1 日”,此刻卻像道滲血的傷口。
凌晨四點的棚戶區浸在墨色里,林大海摸黑套上穿了十年的解放鞋。蛇皮袋肩帶深深勒進佝僂的肩頭,鞋底碾過青石板路的積水,“咯吱” 聲驚飛了檐下的野貓。老人數著路邊銹跡斑斑的垃圾桶,忽然瞥見巷口易拉罐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能賣個兩毛錢。” 他喃喃自語,骨節突出的手剛觸到金屬,刺目的車燈便撕裂了黑暗。
銹跡斑斑的面包車如同失控的巨獸,輪胎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叫。林大海本能地抬手遮擋,整個人被撞得騰空而起,后背重重砸在水泥墩上的悶響混著蛇皮袋爆裂的撕裂聲。散落的廢品中,易拉罐打著旋滾進陰溝,最后一次折射出冷冽的光。戴著黑色頭盔的司機探出身看了一眼,就打轉車頭加大油門,引擎轟鳴著刺破晨霧,無牌車輛轉眼消失在濃霧深處。
“救命啊!” 環衛工王大姐的尖叫驚醒了沉睡的巷子。她顫抖著撥通 120,跪在血泊里解開圍裙按壓老人傷口:“堅持住!救護車馬上就來!” 林大海疼得蜷縮成蝦米,卻用最后的力氣攥住半截蛇皮袋,暗紅血跡順著指縫滴在開裂的石板上。
“又是無牌車!” 張隊長的警靴碾碎路邊玻璃碴,手電筒光束掃過布滿蛛網的監控攝像頭。這里是棚戶區與主干道的夾縫,唯一的監控早在半年前就成了擺設。擔架上的林大海疼得冷汗濕透衣背,卻還在念叨:“別…… 別讓小宇知道……” 護士紅著眼眶輕拍他手背:“放心,我們都瞞著。”
然而消息比晨霧消散得更快。林宇攥著沾血的解放鞋沖進派出所,指甲深深掐進皮革紋路。救護車的鳴笛聲還在耳畔回蕩,上周花臂男的冷笑、西裝男撿起錢袋時陰鷙的眼神,此刻在他腦海中瘋狂閃回。“張叔!這就是報復!” 他一拳砸在鐵桌,震得報案單簌簌作響,“他們想讓我上不成學!”
“林宇,我們一定會調查清楚的!”
消毒水的氣味刺得鼻腔發疼,林宇跌跌撞撞撲進病房。林大海慘白的臉陷在枕頭里,纏著繃帶的腿高高吊起,像折斷的枯枝。“爸……” 他的膝蓋重重磕在床邊,伸手懸在半空不敢觸碰,指尖顫抖著拂過父親額角的冷汗,“是我沒用…… 我該陪著你的……” 滾燙的淚水砸在父親手背,驚得老人虛弱地搖頭。
醫生捏著 X 光片嘆息:“粉碎性骨折,必須手術,費用預估五萬。” 林大海突然扯著輸液管要坐起,吊瓶在支架上劇烈搖晃:“保守治療!我娃的學費一分都不能動!” 主治醫生皺眉勸阻:“不手術會落下殘疾。”“瘸就瘸!” 老人的嘶吼驚飛窗外麻雀,“我不能讓兒子一輩子背著債!”
林宇死死攥住父親的手,虎口傳來的顫抖與自己的心跳共振:“爸!我可以休學打工,支架的錢我來想辦法!”“孩子啊,” 林大海用沒受傷的手撫過兒子消瘦的臉頰,渾濁的眼睛里滿是疼惜,“這手術費夠你讀完大學了,咱不能再麻煩老師和鄰居了。” 他頓了頓,聲音更輕,“咱要懂得感恩啊……”
林宇的聲音漸漸哽咽,最終化作無聲的抽泣。窗外暴雨傾盆,雨水順著排水管蜿蜒而下,在地面砸出密密麻麻的水坑。那些渾濁的倒影里,映著少年低垂的頭,和病床上老人倔強的側臉 —— 兩道身影在風雨中相互依偎,卻又顯得那么渺小而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