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國賓領命之后,便跟隨王獻述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一路上,他們風餐露宿,歷經艱辛,終于抵達了京城。在京城的考場上,王獻述滿懷信心地展示著自己的才學,他的文章條理清晰、見解獨到,字里行間都透著深厚的文學功底和對學問的深刻理解。房官閱后,大為贊賞,先后兩次將他的文章舉薦上去,滿心期待他能得到大主考的賞識。然而,命運似乎跟王獻述開了個玩笑,大主考的眼光卻并未落在他的文章之上。
得知自己再次落第的消息后,王獻述心中的怒憤如熊熊烈火般燃燒起來。他獨自一人在房間里,不吃不喝,悶坐了兩日。這兩日里,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想著自己多年來寒窗苦讀的情景,以及此次對科舉高中的殷切期望,如今卻再次化為泡影,怎能不讓他痛心疾首。經過這兩日的痛苦思索,他終于下定決心,決意回南,遠離這令他傷心失望的科舉考場。
就在王獻述準備收拾行囊啟程之時,柳國賓得知了他的決定。柳國賓深知王獻述對于冰的重要性,他急忙趕到王獻述的住處,“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王獻述留下。他言辭懇切,眼中滿是焦急與期待,說道:“王先生,您可千萬不能走啊!冷家公子于冰在您的教導下,如今學業突飛猛進,將來必成大器。您若一走,誰來繼續教導他呢?而且,您想想,您回到家鄉,也不過是以教學為生,若碰不到像冷家這樣的好東家,豈不是更加艱難?還望您能看在于冰公子的份上,再留一留吧。”
柳國賓這一番情真意切的話語,如同重錘一般,敲在了王獻述的心坎上。他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波瀾,一方面,他確實對于冰的才華和潛力十分看好,深知這是一個難得的可造之材,自己也舍不得就這樣放棄對他的教導;另一方面,柳國賓所言也屬實,自己本就是個窮儒,回到家中,生活也未必能有更好的著落。想到這里,王獻述的內心開始動搖。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他終于拿定主意,決定等候下課。他托同鄉將自己這一年的修儀寄與家中兒子收領,隨后便收拾好心情,再次回到了成安縣,繼續與于冰在那雞窗之下,伴著昏黃的燈火,共同鉆研學問,相互切磋琢磨。
在王獻述的悉心栽培下,于冰的才學日益精進。時光飛逝,轉眼間,于冰到了十四歲。此時的他,在文壇上已然嶄露頭角,宛如一位久經沙場的宿將。他所創作的每一篇文章,都蘊含著深刻的思想和精妙的構思,無論是遣詞造句,還是布局謀篇,都達到了極高的水準。每當于冰完成一篇著作,王獻述細細研讀之后,竟也難以找出其中的破綻,只能挑選出那些尤為出色的地方,用朱筆圈點出來,以示贊賞。
隨著年齡的增長,于冰到了考童生的時候。一天,王獻述把于冰叫到跟前,一臉嚴肅地說道:“你這‘冷于冰’的名諱,若是做個逍遙自在的田舍翁,那自然是無妨。可若是想要求取功名,這名字實在太過清冷,怕是會影響你的前程。我本想為你改個名諱,但又怕違背了你父親當初為你命名的本意。如今,我想不如就用你的字‘不華’去應考,你覺得如何?”
于冰聽后,恭敬地回答道:“先生,字和名諱皆是學生父親所命,既然先生認為以字作名可行,那對學生來說,亦無不可。”
師生二人商議妥當之后,于冰便以“不華”之名踏上了考童生的征程。到了縣考之時,他憑借著扎實的學識和出色的發揮,在眾多考生中脫穎而出,成績名列前茅,被取在第一。緊接著,府考來臨,于冰再次展現出非凡的實力,又一次穩穩地考在了第一。這一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般,迅速在成安縣傳開,人們紛紛對冷家這個小小年紀的娃子贊不絕口,都稱他是個難得的才子。
次年,學員黃崇禮案臨廣平,進行院試。于冰在這場考試中,依舊表現出色,順利入選第一。復試時,黃崇禮對于冰的文章更是大加獎譽,他感慨地說道:“不華的文字,才情斐然,不但在廣平府的眾多考生中堪稱領袖,將來必定能夠大魁天下!”
隨后,黃崇禮又面向在場的諸生,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們都擦亮眼睛等著看吧,這位不華,中舉、中會元,都不過是三五年內的事情。”
說完,黃崇禮又特意將目光轉向于冰,叮囑道:“你年紀尚小,還未及成年,便能擁有如此才學,這顯然是上天賜予你的天賦,絕非人力所能輕易達成。你入學之后,切不可貿然參加鄉試。你應當繼續磨礪自己的才學,為將來參加殿試做好充分準備。依我看,你若此時入場參加鄉試,必定能夠高中,進而參加會試,也極有可能高中會元。但以你的年紀,即便在會試中取得優異成績,也很難在殿試中進入鼎甲之列。如此一來,不但會委屈了你的才華,也會埋沒了你的相貌。倘若你僅僅中了一個普通的進士,我都要替你感到惋惜。從古至今,從未有十六七歲的人就做了狀元的先例。你且耐心等待,等到二十歲之后,再踏入仕途,方為妥當。”
那些紳衿富戶見于冰人才俊雅,學問淵博,況兼家道豐裕,誰家不想他做個女婿?自此媒妁往來,日夕登門。陸芳也愿小主人早偕花燭,完他輔孤心事。與先生相商,獻述道:“學生才十四歲,到十七八歲完婚也不遲。況娶親太早,未免剝削元氣,使此子不壽,皆你我之過也。你只可留心一門當戶對、才貌兼全女子,預先行聘為是。”
陸芳深以為然。凡議親的來,皆以好言回復,卻暗中探訪著卜秀才的女兒,年方十五歲,是有一無兩人物;又使家中七八個婦女以閑游為名,到卜秀才家去了兩次,相得皆名實相符,然后遣媒作合,一說立即應許,擇日下了定禮。這個卜秀才名復拭,為人甚是忠厚;妻鄭氏亦頗淑賢。夫妻二人年四十多歲,止有一子一女:女兒乳名瑤娘,兒子才三歲。家中有二頃田地,日子也還將就過得。今日將女兒許配于冰,夫妻喜出望外。
再說于冰到了第二年七月間,滿懷期待地同王獻述一同前往京城,準備參加鄉試。此次出行,他們帶了四個家人隨行,師徒二人一路奔波,最終寓居在東河沿的一家店內。此時,時間已悄然來到七月二十日左右,正當眾人都在為即將到來的考試做著最后的準備時,意外卻突然降臨在了于冰身上。于冰毫無征兆地開始鬧起肚子,腹中一陣陣地絞痛,緊接著便是頻繁的腹瀉。家人們趕忙四處尋醫問藥,抓來各種草藥,然而,無論嘗試何種藥物,都無法止住于冰的腹瀉。
到了八月初,于冰的病情愈發嚴重,日夜不停地泄瀉,整個人變得虛弱不堪,連行動的力氣都沒有了。每一次起身、走動,都必須依靠旁人的攙扶,他的身體軟綿綿的,仿佛一陣微風就能將他吹倒。看著于冰這副模樣,王獻述心急如焚,整日愁眉不展,卻又實在想不出什么有效的辦法來。他在房間里不停地踱步,時而眉頭緊鎖,時而唉聲嘆氣,滿心都是對于冰病情的擔憂。
然而,命運似乎在和他們開玩笑,又似乎在給予他們一絲希望。到了初十之后,于冰的肚子竟不知怎么的,奇跡般地好了起來。他的腹瀉逐漸停止,身體也開始慢慢恢復力氣。可是,此時的考場已經不再對他開放,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意氣風發地走進考場,參加二場、三場考試。
于冰雖然年紀尚小,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娃子,但他卻早早地將功名之事深深地放在了心上,對科舉之路充滿了渴望。平日里,他就常常向身邊的人說:“人若過了二十歲才中狀元,那人生便少了許多滋味,變得索然無味了。”從他的話語中,便能看出他那遠大的志向和對功名的熱切追求。如今,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疾病,導致他無法踏入考場,失去了這次寶貴的機會,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和不甘,恨不得將這命運狠狠地摔在地上,質問它為何如此不公。他整日氣得咬牙切齒,心中的怨恨如同熊熊烈火一般燃燒,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吞噬掉。
王獻述看著于冰如此痛苦,心中十分不忍,他一次又一次地走到于冰身邊,輕聲寬慰道:“孩子,你且放寬心。我自中了舉人之后,屈指算來,已經過去十二年了。在這十二年里,我下了四次考場。第一次,不小心污了試卷,白白錯失了機會;那后兩次,我的卷子倒是都被薦了上去,可最終都被主考無情地撥了回來。你出身富戶人家,生活無憂,而我不過是個貧寒的讀書人,家中沒有別的營生,只能指望從科舉中謀得一官半職,好讓一家人能夠有口飯吃,過上安穩的日子。要是像你這樣,因為一次的挫折就氣得不行,那我早就不知道該氣死多少回了。你今年才十五歲,就算再晚兩科不中,也不過才二十一二歲,正值青春年少,未來的路還長著呢。何必在還未到弱冠之年的時候,就為了這功名利祿,把自己逼到這般田地!你再仔細想想,你父親給你起冷于冰這個名字,究竟是何用意。從名字的含義來看,論理你就不該過早地投身于這應試的浪潮之中。”
王獻述的這幾句話,猶如一陣春風,輕輕地吹進了于冰那被憤怒和不甘填滿的心田。于冰聽后,心中的怒火漸漸平息,他默默地低下頭,認真反思著自己的行為。他意識到,自己確實太過執著于功名,以至于忽略了很多其他重要的東西。想到這里,于冰心中豁然開朗,他抬起頭,眼中不再有憤怒和怨恨,而是充滿了平和與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