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又到了鄉試之期。于冰滿心期待,志在必得,他深知此次考試對自己的重要性,覺得這一去必定高中。為了能讓自己安心應考,也為了能在京城有個舒適的居住環境,他特意將卜秀才夫婦都搬來一同居住。出發前,他精心準備了許多銀兩,心中仔細盤算著,這些錢既要用于拜見老師、與同年們應酬交往,還要支付刻朱卷、賞報子等各項費用。懷揣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他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一路上心情甚是高興,仿佛那功名已經穩穩地握在了自己手中。
到了京城后,于冰四處尋覓合適的住處。他來到西河沿的一家店內,可剛一踏入,便覺得這里人來人往,嘈雜喧鬧,實在不利于靜心備考。于是,他又多方打聽,最終在香爐營兒相中了戶部王經承的前院住房,這里環境清幽,安靜宜人,他便在此安心安歇下來。接下來的日子里,于冰全身心地投入到備考之中,日夜苦讀,為即將到來的三場考試做著最后的沖刺。
終于,三場考試順利結束。于冰走出考場,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他對自己的表現得意到了極點,內心篤定,這直隸解元之位,除了自己姓冷的,絕無第二個人敢當此重任。他想象著自己高中后的場景,親朋好友們的祝賀,街頭巷尾的傳頌,心中滿是喜悅與期待。
然而,命運常常喜歡捉弄人。及至放榜之日,于冰早早地便起了床,站在門口,翹首以盼,眼睛緊緊地盯著街頭,期待著那報喜的消息傳來。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音信卻杳然全無。他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步,時而抬頭看看天色,時而又望向街頭,心中的不安愈發濃烈。一直等到日中時分,依舊不見任何消息。他再也按捺不住,趕忙差人出去打探。
不一會兒,差人匆匆跑回,手中還拿著一張紙。原來是陸永忠買了一張題名錄,急忙送與于冰。于冰雙手顫抖著接過題名錄,眼睛睜得大大的,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回。可這一看,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狠狠地擊中了他。題名錄上,不但沒有自己的名字,甚至連一個姓冷的都沒有。他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手腳頓時麻軟無力,仿佛被抽去了筋骨,整個人“撲通”一聲,昏倒在床上。
眾人見狀,頓時慌了手腳,柳國賓等人大聲喊叫著于冰的名字,聲音中充滿了焦急與擔憂。大家圍在床邊,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喚,過了好一會兒,于冰才緩緩蘇醒過來,有氣無力地說道:“快去領落卷來。”眾人不敢耽擱,趕忙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直等到第四日,才終于將落卷領了出來。于冰迫不及待地打開落卷,只見卷面上打著個印記,表明是第二房同考試官翰林孫閱薦。他仔細看了一篇,上面加著許多藍圈,顯然是被考官認可的佳作。再看大主考的批語,寫著:“雖有佳句,奈精力已竭何!”他接著又看二篇、三篇,以及二場、三場的表判策論,上面同樣加著許多藍圈,可見文章確實出彩。再看房官的批語,更是對他的文章贊不絕口:“光可燭天,聲可擲地,熔經鑄史,典貴高華,獨步一時,涵蓋一切矣!”旁邊還加著一行小字,上面寫道:“余于十二日三鼓時,始得此卷,深喜榜首必出吾門,詎意加圈太多,反生猜忌,爭論累次,疑余與該生有關節也。功名遲早有分,幸勿懈厥操觚,當為下科作冠冕地,即為殿試作鼎甲地。勉之!勉之!勿負余言!”
于冰看完這些,心中的委屈、憤怒與不甘如潮水般涌上心頭,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放聲大哭起來。那哭聲中,滿是對命運不公的控訴,對自己努力付諸東流的痛心。哭了許久,他才漸漸平靜下來,無奈地令柳國賓等收拾行李,準備回家。
這一年,時光悄然流轉至十月,在這個秋意漸濃的時節,瑤娘歷經艱辛,終于迎來了新生命的誕生。當那一聲清脆的啼哭在屋內響起,于冰懸著的心瞬間落了地,喜悅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彌漫至全身。他滿心歡喜地望著襁褓中的兒子,眼中滿是慈愛與溫柔,盡管此前科舉未能中第,但得此麟兒,他心中的快活卻難以言表。于冰思索良久,為兒子起了個乳名,叫做“狀元兒”,這個名字承載著他對兒子深深的期許,希望兒子未來能夠在科舉之路上順遂如意,高中狀元,光宗耀祖。
自那以后,于冰將全部心思又重新投入到經史文章之中。他每日清晨,伴著第一縷陽光,便坐在書房的窗前,手捧書卷,如饑似渴地研讀起來。時而高聲誦讀,時而低聲沉吟,沉浸在知識的海洋里無法自拔。夜晚,萬籟俱寂,唯有他的書房還亮著昏黃的燈光,他就著那微弱的光亮,仔細地書寫著文章,反復推敲每一個字詞,每一句話,力求做到盡善盡美。他深知科舉之路的艱辛與漫長,唯有堅持不懈地努力,才能為下一次的考試做好充分準備,實現自己的抱負。
日子在忙碌與充實中過得飛快,轉眼間,又到了鄉試的年頭。于冰深知早做準備的重要性,他想著要早早進入都中,以便更好地揣摩當下的文章風氣,緊跟時代的潮流。于是,在二月這個乍暖還寒的時節,他便毅然決然地踏上了旅程。一路上,他不顧路途的顛簸與勞累,日夜兼程,終于抵達了京城。
初到京城,于冰先是在一家旅店內住下。那旅店的房間狹小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的氣息,但于冰此刻滿心都想著接下來的備考事宜,對此并不在意。安頓好之后,他便立即叫來柳國賓和陸永忠二人,鄭重地吩咐他們去尋找合適的住所。柳國賓和陸永忠領命后,不敢有絲毫懈怠,馬不停蹄地四處奔波。他們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挨家挨戶地打聽著租房的消息。
然而,尋房的過程卻并不順利。他們接連找了好幾處房子,可每一處都不盡如人意。有的房子空間過于狹小,顯得局促壓抑,不利于于冰安心讀書寫作;有的房子則又太過寬敞,空曠冷清,讓人感覺缺少家的溫暖。他們仔細衡量著每一處房子的優缺點,卻始終未能找到一處讓于冰滿意的。更不巧的是,前一次他們居住的王經承家的房子,此時已經被一位等候授官的官員租下了。面對這樣的情況,柳國賓和陸永忠心中十分焦急,他們深知一個合適的住所對于于冰備考的重要性,可又實在難以找到符合要求的房子,只能繼續不辭辛勞地四處尋覓著,希望能盡快為于冰找到一個理想的住處。
一日,柳國賓和陸永忠如同勤勞的工蟻,在京城的街巷中四處尋覓合適的房子。他們輾轉來到余家胡同,這里巷陌幽深,靜謐中透著幾分古樸。在胡同的深處,他們發現了一處房子,甫一踏入,便覺眼前一亮。只見這房子收拾得甚是干凈,地面掃得一塵不染,墻壁粉刷得潔白如新,沒有絲毫的污漬和斑駁。空間也極為寬敞,讓人感覺格外舒適自在。兩人心中暗喜,趕忙與房主子商議租賃事宜。
房主子姓羅,名龍文,此刻正悠然地坐在屋內,神態間透著幾分自得。他身著綢緞華服,手指上戴著碩大的寶石戒指,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此人現做內閣中書,實則是中堂嚴嵩門下辦事的一條走狗。平日里,嚴嵩父子那些見不得光的贓銀過付之事,大半都經由他的手。他憑借著嚴嵩的權勢,在京城之中作威作福,不知害了多少人。他這房子與自家的住房僅隔一墻,出入都在同一條巷內,平日里他從自家院子望向這邊,便如同審視自己的領地一般。
柳國賓和陸永忠與羅龍文一番交談后,講明每月租金三兩銀子。談妥條件,兩人滿心歡喜,覺得終于找到了一處能讓于冰滿意的住所。他們匆匆回到寓處,一進門便迫不及待地請于冰同去觀看。于冰聽聞,也滿懷期待,即刻隨他們前往。
來到那處房子前,于冰首先看到外院正中是一座氣派的門樓,門樓飛檐斗拱,雕梁畫棟,雖算不上極盡奢華,卻也透著幾分精致。門樓內,兩扇屏門靜靜地佇立著,散發著古樸的氣息。于冰輕輕推開屏門,轉過屏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堂兩屋,三間正屋寬敞明亮,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屋內,照亮了每一個角落。正屋的東西兩側各有廈房,布局合理,相得益彰。南面是三間廳子,空間開闊,足以容納多人聚會。走進各房,只見里面擺放著漆得油亮的桌椅、板凳、杌子等家具,一應俱全,而且都是新油洗過的,散發著淡淡的油漆香氣。房后還有幾間廚房,雖不大,卻收拾得井井有條,爐灶、鍋碗瓢盆等炊具擺放整齊。于冰看了,心中甚是中意,覺得這便是自己理想中的備考之所。當下,他便毫不猶豫地與羅龍文交換了定銀,并給了些許茶錢,算是定下了這處房子。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于冰便在柳國賓等人的協助下,將行李等物搬來住下。初入新居,于冰滿心都是對未來備考生活的憧憬。他將書房布置得簡潔而溫馨,在書桌上擺放好筆墨紙硯,又將一本本心愛的書籍整齊地排列在書架上。
過了兩天,柳國賓趁著于冰閑暇之時,走上前,恭敬地向于冰說道:“大爺,這房主人羅老爺就住在西隔壁。您沒瞧見,每天他家門口車馬盈門,往來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看來他在這京城之中,可是個有大作用的人。您想啊,大爺您早晚必定能高中會元,將來在仕途上有所作為,這羅老爺說不定日后能幫襯上。依小的看,您該去拜他一拜,先結下這份交情才是。”
于冰聽了,微微點頭,沉思片刻后說道:“我早已想過此事。只是他如今是個現任中書,官職在身,而我不過是個秀才,又如此年少,貿然與他以眷弟相稱,寫眷弟帖,實在不合禮數;可若寫個晚生帖,我心中又實在不愿意,總覺得低人一等。”
柳國賓聽了,上前一步,低聲勸道:“大爺,這世途路上,有時也不得不委曲求全。您現在做秀才,便先做秀才該做的事。等將來您做了大官,位高權重,怕他不乖乖地遞上手本嗎?”
于冰聽后,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苦笑,心中雖有些無奈,卻也覺得柳國賓所言不無道理。
到了次日清晨,于冰早早起身,精心挑選了一張帖子,工工整整地寫上自己的名字,以晚生的身份準備去拜望羅龍文。他帶著帖子來到羅府門前,只見羅府大門緊閉,門口兩個家丁身著統一的服飾,昂首挺胸地站在兩側,神情傲慢。于冰走上前去,將帖子遞給其中一個家丁,客氣地說道:“煩請小哥將此帖呈與羅老爺,就說冷于冰前來拜望。”那家丁接過帖子,上下打量了于冰一番,眼神中透著一絲不屑,隨后以羅老爺出門為由,將帖子留下便打發于冰離開。
于冰滿心期待地等了三四天,卻始終不見羅龍文回拜,心中不禁甚是后悔,暗自思忖:“我本就不該如此屈尊去拜他,如今這般,倒顯得我過于急切,失了分寸。”
直到第五天,正在于冰書房中看書時,大章兒急匆匆地跑進來,大聲說道:“大爺,隔壁羅老爺來拜!”于冰聽聞,心中一驚,趕忙放下手中的書。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整了整衣衫,以確保自己儀態得體。這時,他又想起之前送去的晚生帖,卻始終不見羅龍文璧回,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少刻,柳國賓快步走進來,神色有些激動地說道:“羅老爺已到門前了!”于冰深吸一口氣,邁著沉穩的步伐,整衣相迎。只見羅龍文大搖大擺地走來,他身材細長,猶如猿臂蛇腰,那細瘦的身軀仿佛一陣風便能吹倒,活脫脫像掛在墻上的掛面。走近一看,他長著一只貓眼睛,那眼睛滴溜溜地轉,仿佛幾生在頭頂心中,透著一股狡黠與精明。兩道蝦米眉,竟長在腦瓜骨上,顯得極為滑稽。他談笑時,總是仰面朝天,鼻孔都快朝天了,仿佛世間萬物都不放在眼里;與人交接時,更是目中無物,眼神游離,盡顯傲慢之態。他那魚腮雕口旁,長著短胡須,稀稀拉拉的,絕象風毛,隨著他的動作微微顫動,更添了幾分滑稽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