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時
阿蕪悠悠醒來,輕手輕腳地合上房門
鐘挽睜開眼時,枕邊已經(jīng)空蕩,被褥早已涼透,顯然阿蕪已離開多時。
她撐起身,指尖無意識撫過床榻,觸到一絲未散的暖意,卻又轉瞬即逝。
但床榻旁的小幾上,卻放著一碗溫著的蜂蜜水,底下壓著一張字跡歪扭的紙條——
“姐姐,我去買早食?!?/p>
她指尖輕輕摩挲過紙面,唇角微不可察覺地彎了彎。
樓下大堂,人聲漸起
阿蕪站在柜臺前,小心翼翼地數(shù)著銅錢,遞給小二。
“勞煩再添一碟姜片,要切得薄些?!彼曇艉茌p,像是怕驚擾了誰,“給姐姐驅寒的”
小二接過錢,笑道:“姑娘待你家姐姐真好。”
阿蕪抿唇笑了笑,沒說話,只是低頭整理食盒,把剛買的蟹黃包仔細裹好,怕涼了。
東街的早市人擠人,她怕包子涼了,一路小跑回來的。
木質的梯子咿呀咿呀的作響
鐘挽披著單衣,長發(fā)未束,散在肩頭,站在門邊正巧開門。
阿蕪正抬著手,像是要敲門,又像是剛放下什么。
兩人四目相對,阿蕪先笑了,眼睛亮亮的。
“姐姐醒了?剛好,蟹黃包還熱著?!?/p>
她舉起油紙包,袖口還沾著未干的露水,可臉上的笑容卻暖得像小太陽。
鐘挽目光掃過,沒多問,只是側身讓她進來。
店小二恰在此時提著熱水上樓,吆喝聲由遠及近:“熱水來嘍——”
氤氳白霧漫進屋內。鐘挽執(zhí)起木梳,指尖穿過長發(fā),一縷一縷理順。
銅鏡里,映出阿蕪的影子——她正低頭擺弄食盒,將油紙包拆開,蟹黃包的香氣混著晨風散開。
“吃過了?”鐘挽問,聲音清冽。
阿蕪指尖一頓,隨即搖頭:“沒呢,等姐姐一起?!?/p>
鐘挽抬眸,從鏡中看她。
阿蕪立刻補充:“我、我不餓,真的?!?/p>
可話音剛落,她的肚子就“咕”地叫了一聲。
鐘挽沒說話,只是將帕子浸入銅盆,熱水騰起白霧,掩去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
片刻后,碗筷輕響。
阿蕪坐在窗邊,看鐘挽執(zhí)筷,小口咬開蟹黃包的薄皮,湯汁浸透竹筷。
她咽了咽口水,卻沒動筷子,只是捧著一杯熱茶,小口啜飲。
鐘挽抬眼看她:“怎么不吃?”
阿蕪低頭,聲音更輕:“……姐姐先吃?!?/p>
鐘挽沉默一瞬
忽然伸手,將另一個包子推到她面前。
“吃?!?/p>
阿蕪怔了怔,隨即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捧起包子,咬了一口,滿足地瞇起眼。
窗外,早市的喧鬧聲漸起,賣花女的吆喝混著糖糕鋪子的甜香飄上來。
鐘挽放下筷子,帕子拭過唇角,忽然道:“等會兒去聞府。”
阿蕪指尖一頓,抬眼看她,毫不猶豫地點頭:“好?!?/p>
她沒問為什么,也沒問去做什么。
只要是姐姐說的,她都聽。
鐘挽稍作收拾,推門而出。
阿蕪早已候在客棧大門口,見她出來,眼睛一亮,小跑兩步迎上去。
“姐姐,走這邊?!彼÷曋嘎罚曇糨p軟,卻帶著掩不住的雀躍。
鐘挽頷首,淡淡道:“走吧?!?/p>
阿蕪立刻走在前頭,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確認鐘挽跟上了,才繼續(xù)帶路。
她腳步輕快,卻又不敢走得太快,總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不多時,聞府大門口。
黑漆木門緊閉,門環(huán)銅獸森然,檐下懸著一塊木質牌匾,上書“聞府”二字,筆力沉斂,不顯張揚,卻自有一股不容輕視的威勢
鐘挽上前一步,還未踏上門階,兩側守衛(wèi)便橫臂一攔。
“站住?!逼渲幸蝗死渎暤溃坝姓埣韱幔俊?/p>
鐘挽神色未變,只淡淡道:“沒有。但我是聞大人舊友,勞煩通稟一下?!?/p>
守衛(wèi)上下打量她,見她衣著素凈,不似權貴,眼中便帶了幾分輕視
“聞大人事務繁忙,豈是什么人都能見的?”
鐘挽眸光微冷,還未開口。
阿蕪已上前一步,聲音溫軟卻堅定:“這位大哥,我家姐姐確有要事,煩請您通報一聲。”
守衛(wèi)瞥她一眼,見她年紀小,語氣更不耐煩:“去去去,別在這兒礙事!”
阿蕪抿了抿唇,卻沒退縮,反而從袖中摸出一塊碎銀,悄悄塞過去
“大哥行個方便,我們真的有事?!?/p>
守衛(wèi)捏了捏銀子,臉色稍緩,哼了一聲:“行吧,等著。”
說罷,轉身進了府內。
守衛(wèi)小跑進府,迎面撞上大夫人的貼身嬤嬤——劉嬤嬤。
“慌慌張張的,像什么樣子!”劉嬤嬤皺眉呵斥,“出什么事了”。
守衛(wèi)連忙低頭,語氣諂媚:“嬤嬤,府外有個姑娘,自稱是老爺?shù)呐f友……”
“舊友?”劉嬤嬤冷笑一聲,眼角皺紋里夾著刻薄,
“老爺?shù)呐f友,哪個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會這般寒酸上門?”
她瞇眼朝大門方向瞥了瞥,仿佛已經(jīng)透過高墻看見了門外站著的鐘挽二人。
“萬一是來打秋風的呢?”劉嬤嬤尖著嗓子道,“如今京里多少騙子,專盯著咱們這樣的門第訛錢!”
守衛(wèi)猶豫:“可那姑娘氣度不凡……”
“氣度?”劉嬤嬤嗤笑,“穿件素衣裳就叫氣度了?我先去瞧瞧!”
她一把推開守衛(wèi),扭著腰往大門走去,嘴里還嘀咕著:“什么阿貓阿狗都敢攀附聞府……”
大門“吱呀”一聲拉開半扇。
劉嬤嬤探出半張臉,吊梢眼將鐘挽從頭到腳刮了一遍。
“就是你要見大人?”她鼻腔里哼出一聲,“大人病著呢,沒空見閑人。”
阿蕪下意識往前半步,卻被鐘挽輕輕按住手腕。
“這位嬤嬤,”鐘挽定定地看著她,聲音平靜,“煩請轉告聞伯父,就說——”
“伯父?”劉嬤嬤突然尖聲打斷,“喲,這還攀上親戚了?”
她扭頭沖院內喊,“快來看看!這有個要認爹的!”
幾個丫鬟小廝探頭張望,發(fā)出窸窣的笑聲。
阿蕪氣得眼眶發(fā)紅,手指悄悄攥緊。
鐘挽卻忽然笑了。
她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枚青玉墜子,日光下,玉上“硯”字清晰可見。
這是她走時順帶的,應該是聞大人交予師傅的。
“把這個交給聞伯父?!彼龑⒂駢嫹旁趧邒哒菩?,“就說——故人之女,來履行當年的承諾?!?/p>
劉嬤嬤本想嘲諷,卻在看清玉墜的瞬間僵住了臉。
劉嬤嬤扭著腰走近,將鐘挽從頭到腳刮了一遍。日光下,鐘挽素衣簡釵,卻掩不住眉眼間的清冷佚麗。
“喲——”劉嬤嬤鼻腔里擠出一聲嗤笑,
“我說呢,老爺哪來什么舊友?原來是個趕著上門做小的!”
她嗓門尖利,故意揚高了聲,引得路過的行人紛紛側目。
幾個聞府的小丫鬟躲在門后,捂著嘴竊竊私語。
阿蕪氣得臉頰漲紅,一把指向劉嬤嬤:“你胡說什么呢!”
鐘挽抬手,輕輕將阿蕪的手按下,安撫般拍了拍她手背。
“嬤嬤方才的話,都是在說我?”鐘挽唇角微勾,扯出一個笑,眸光卻冷得像淬了冰。
她緩步上前,踏在青石階上,竟無半點聲響。
劉嬤嬤被她盯得后背發(fā)毛,卻仍梗著脖子尖聲道:“怎么?被戳穿了心思,惱羞成怒?”
鐘挽忽地輕笑一聲。
“嬤嬤在聞府多少年了?”她聲音輕柔,卻讓劉嬤嬤莫名打了個寒顫。
“關、關你什么事!”
“二十年?三十年?”鐘挽指尖撫過腰間軟劍,
“那您一定知道……聞府西墻角那口枯井里,埋著什么吧?”
劉嬤嬤瞳孔驟縮。
鐘挽唇角微勾,笑意不達眼底,漫不經(jīng)心地招了招手:“嬤嬤,有緣再見?!?/p>
她轉身拉著阿蕪離開。
身后老嬤嬤氣急了,仍在罵罵咧咧:“什么東西!以后都不會再見!”
阿蕪氣得眼眶發(fā)紅,手指攥緊袖口,低聲道:“姐姐,她這樣辱你,要不要……”
鐘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眸中寒光一閃而逝
“不急,她很快就會求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