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里,月霞徹底"變"了。
她會主動和爸媽說話,會笑著回應老師的提問,甚至開始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
所有人都說她"開竅了","終于像個正常孩子了"。
只有瑞薩看到了那些細微的違和感——
當沒人在看時,月霞的笑容會立刻消失,眼神恢復成原來的空洞;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復述別人的臺詞,連語氣都帶著刻意的模仿;
最讓瑞薩心痛的是,自從那晚他兇她之后,她再也沒拿出過畫筆。
月霞的改變來得突然而徹底。
那天之后,她像是被施了魔法,一夜間變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好孩子"。
每天早晨,她會用清脆的聲音對媽媽說"早上好";餐桌上,她會主動詢問爸爸"今天工作辛苦嗎";甚至在學校里,她也開始舉手回答問題,課間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跳皮筋。
"月霞終于開竅了。"
媽媽在飯桌上欣慰地說,給女兒夾了一塊她最討厭的胡蘿卜。
我盯著月霞的餐盤,看著她面不改色地把胡蘿卜放進嘴里,機械地咀嚼著。
我記得上周她還因為討厭胡蘿卜的味道而把整盤菜打翻在地。
"是啊,老師說她在班上進步很大。"爸爸笑著摸了摸月霞的頭,"這才像個小姑娘的樣子嘛。"
月霞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
那笑容像是從教科書上復制下來的,完美得沒有一絲破綻。
只有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當父母轉身去廚房時,月霞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她面無表情地把嘴里的胡蘿卜吐到紙巾上,然后繼續低頭吃飯,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我握緊了筷子,喉嚨發緊。
這不是改變,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表演。
周末的午后,我坐在書桌前寫作業,余光瞥見月霞站在客廳中央。
她手里拿著一個玩偶,正在練習對話。
"媽媽,我今天在學校畫了一幅畫。"她用甜得發膩的聲音對著空氣說,然后換了個位置,模仿大人的語調,"真棒,能給媽媽看看嗎?"
她反復練習著這幾句話,調整著語調和表情,就像演員在排練劇本。
我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那晚我到底對她說了什么?
我不過是想讓她像個普通孩子一樣生活,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月霞。"我忍不住叫了她一聲。
她渾身一顫,玩偶掉在了地上。轉身時,她臉上已經掛上了那個練習過無數遍的笑容:"哥哥,有什么事嗎?"
那刻意討好的語氣讓我胃部一陣絞痛。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想摸摸她的頭,她卻條件反射般縮了縮脖子,像是害怕我會打她。
"你...不用這樣。"我艱難地開口,"做你自己就好。"
月霞歪著頭,眼睛里閃過一絲困惑,隨即又恢復了那種空洞的平靜:"我不明白哥哥在說什么。"
就在這時,媽媽從臥室走了出來。
月霞立刻變臉似的綻放出燦爛的笑容,跑過去抱住媽媽的腿:"媽媽!我在和熊熊玩過家家!"
媽媽笑著彎腰抱起她,卻在月霞看不見的角度對我露出擔憂的表情。
那天晚飯后,我聽見父母在廚房小聲交談。
"你有沒有覺得...月霞有點太刻意了?"媽媽的聲音充滿疑慮,"今天鄰居小林來玩,月霞說的每句話都像是...背下來的。"
"我也注意到了。"爸爸嘆了口氣,"她對所有人都太客氣了,客氣得不像個六歲的孩子。"
我站在走廊的陰影里,心跳加速。
他們終于也發現了。
第二天是周日,父母決定和月霞"談談"。
我坐在客廳的角落,看著他們溫柔地詢問月霞為什么突然變得這么"乖"。
起初月霞只是搖頭,機械地重復著"我不知道"。
但當媽媽提到"是不是因為哥哥說了什么"時,她的身體明顯僵硬了。
"我...我看到小美這樣和爸爸媽媽說話..."月霞的聲音細如蚊吶,"小美的爸爸媽媽總是很開心...所以我想..."
"所以你在學小美?"爸爸輕聲問。
月霞點了點頭,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哥哥說...要我像個正常孩子...我怕..."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怕哥哥又生氣..."
媽媽她把月霞緊緊摟在懷里:"傻孩子,你不用這樣的..."
我看著這一幕,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
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
那天之后,月霞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不,應該說比原來更糟。
她不再模仿任何人,但也不再對任何人敞開心扉。
父母嘗試了各種方法,從耐心溝通到嚴厲訓斥,但月霞就像一堵密不透風的墻,把所有情感都封鎖在了里面。
時間如流水般逝去,月霞上小學了。
她的成績很好,但老師總在家長會上委婉地表示"月霞同學太安靜了"、"不太合群"。
父母從最初的焦急到后來的無奈,最后變成了某種程度的放任。
"至少她成績好。"爸爸疲憊地說,"也許...她就是這樣的性格吧。"
媽媽抹著眼淚點頭:"我們盡力了..."
我站在門外聽著這些對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不,不是這樣的。
一個偶然的發現徹底改變了我的認知。
那天放學后,我在校門口等月霞。
遠遠地看見她被幾個女生圍住,其中一個高個子女孩正指著她大聲斥責:"你以為你是誰啊?整天擺著一張臭臉!"
我正準備沖過去,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月霞的反應讓我震驚——她面無表情地站著,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仿佛那些辱罵只是無關緊要的背景噪音。
這不是強裝的鎮定,而是真正的漠不關心。
就在這時,班主任王老師走了過來,嚴厲地批評了那幾個女生。
當王老師轉向月霞時,語氣變得溫和:"月霞,她們這樣欺負你多久了?為什么不告訴老師?"
月霞的回答讓我如遭雷擊:"沒關系,我不在乎。"
她說的是實話。我從未見過有人能如此徹底地對他人的評價無動于衷。
但那天晚上發生的一件事,推翻了我所有的認知。
月霞不小心打翻了牛奶,白色的液體在桌布上迅速蔓延。
媽媽提高了些許聲音:"怎么這么不小心,我說過要小心的對吧。"
月霞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機械地拿起抹布開始擦拭。
我下意識地皺眉:"月霞..."
僅僅這兩個字,她的動作突然僵住了。
我驚訝地發現她的手指在微微發抖,嘴唇失去了血色。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她不在乎別人的責罵,唯獨害怕我的批評。
這個認知讓我既震驚又心痛。
我走到她身邊,輕輕拿過她手中的抹布:"沒關系,哥哥來收拾。"
月霞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我許久未見的情緒波動。
那晚睡前,我站在她房門外,聽見里面傳來細微的抽泣聲。
從那天起,我徹底改變了。
我不再試圖"矯正"她,不再對她的異常表現皺眉。
當她一整天不說話時,我會安靜地陪在她身邊;當她突然對某件事表現出興趣時,我會全力支持。
慢慢地,我注意到一些微妙的變化。
月霞開始偶爾主動和我分享學校的事,雖然話不多,但眼神不再那么空洞。
她甚至重新拿起了畫筆,雖然畫風依然陰郁,但至少她愿意表達了。
父母注意到了這種變化,驚訝地問我做了什么。
"沒什么。"我看著正在陽臺上畫畫的月霞,輕聲說,"我只是接受了她本來的樣子。"
媽媽的眼眶濕潤了:"也許...我們一直都錯了。"
晚上,月霞罕見地敲了我的房門。
她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幅畫,上面是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手牽手的簡單線條。
"給...哥哥。"她把畫塞到我手里,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接過畫,發現背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對不起"和"謝謝"。
我的視線模糊了,看著歪斜但鏗鏘有力的字,我再也舍不得罵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