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的心猛地一顫。爸爸從后視鏡看了我們一眼，眼眶有些發(fā)紅。

宿舍是六人間，我到得最晚，其他五個室友都已經(jīng)收拾好了床鋪。

看到我們進(jìn)來，他們熱情地打招呼。

"這是你妹妹嗎？好可愛！"一個室友笑著說。

妹妹躲在我身后，只露出半張臉。

我感覺到她抓著我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月霞，跟哥哥的室友打個招呼。"我輕聲說。

她搖搖頭，突然松開我的手，開始幫我整理行李。

她把衣服一件件掛進(jìn)衣柜，把書本整齊地碼在書桌上，動作認(rèn)真得近乎固執(zhí)。

"你妹妹真懂事。"室友們感嘆道。

我看著她忙碌的小小身影，鼻子發(fā)酸。

她知道這是最后一次為我做這些事了，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

爸爸幫我辦完各種手續(xù)后，已經(jīng)到了下午。

臨走時，妹妹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她死死抱著我的腰，眼淚打濕了我的T恤。

"哥...你要記得...記得給我打電話..."她抽噎著說。

"一定。"我蹲下來，擦掉她的眼淚，"每天晚上都打，好不好？"

她點(diǎn)點(diǎn)頭，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手工編織的手鏈，上面串著幾顆彩色珠子。

"這個...給你..."

我認(rèn)出來，這是她最近一直在偷偷做的東西。

接過手鏈時，我發(fā)現(xiàn)背面用記號筆寫著小小的"瑞薩"兩個字。

爸爸紅著眼睛催促："月霞，我們該走了，讓哥哥好好休息。"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讓我心碎。

走到宿舍門口時，她突然跑回來，踮起腳在我耳邊小聲說："哥，我會想你的...比爸爸媽媽加起來還要多..."

然后她轉(zhuǎn)身跑向爸爸，沒再回頭。

我站在宿舍窗前，看著爸爸的車緩緩駛離。

妹妹的臉貼在車窗上，一直望著我的方向，直到車子轉(zhuǎn)彎消失。

那天晚上，我戴著妹妹給的手鏈，第一次在陌生的城市入睡。

夢里，我聽見她小小的聲音說："這里是關(guān)著哥哥不給我看見的地方。"

醒來時，枕邊一片濕潤。

大學(xué)宿舍的夜晚總是熱鬧非凡。

室友們要么組隊(duì)打游戲，要么圍著電腦看球賽，而每天晚上九點(diǎn)，我都會準(zhǔn)時戴上耳機(jī)，坐在書桌前等待那個熟悉的視頻通話請求。

"?！?QQ提示音響起，屏幕上跳出一個像素模糊的窗口。

畫面卡頓了幾秒后，妹妹那張被前置攝像頭扭曲的小臉突然出現(xiàn)，鼻子顯得特別大，眼睛卻小得可憐。

"哥！"她的聲音透過揚(yáng)聲器傳來，帶著電流的雜音，"你今天吃晚飯了嗎？"

我忍不住笑出聲："吃了，你呢？"

"我也吃了。"她湊近攝像頭，整張臉變成一團(tuán)模糊的肉色，"媽媽今天做了紅燒排骨，但我只吃了兩塊。"

"為什么？你不是最喜歡吃排骨嗎？"

"因?yàn)?.."她壓低聲音，"我想留著肚子吃你上次說的那個...那個..."

"黃桃罐頭？"

"對！就是那個大罐頭！"她眼睛一亮，"哥，你什么時候給我寄啊？"

室友小王從我身后經(jīng)過，瞥了一眼屏幕："喲，又跟妹妹視頻呢？"

小王湊過來看，"...這畫質(zhì)也太感人了吧？有這么可愛的妹妹真好，我也想要一個，再不濟(jì)談一個妹妹死也認(rèn)了。"

“...”

屏幕上的妹妹突然往后縮了縮，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月霞？"我輕聲喚她，"怎么了？"

她搖搖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哥...你室友...是不是有點(diǎn)奇怪..."

我的心猛地一緊。

即使隔著千里之遙，我依然能感受到她的不安。

"怎么會？"我瞪了小王一眼，"他是說你很可愛。"

小王識趣地走開了。

妹妹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又興致勃勃地講起學(xué)校的事："今天數(shù)學(xué)考試，我又考了滿分，但是后面那個胖子老是煩我，喊我冰塊。"

"什么？"我的聲音陡然提高，"他欺負(fù)你了嗎？"

"沒有。"妹妹歪著頭，"他說得沒錯嘛。哥，你不是也說我是'天性涼薄'嗎？"

我一時語塞。

"月霞，交到新朋友了嗎？"我換了個話題。

她搖搖頭："不需要。有哥哥就夠了。"

"可是..."

"哥，"她打斷我，"我們班王麗麗有三個好朋友，昨天她們因?yàn)橐粔K橡皮吵架了，哭了一整天。"她撇撇嘴，"好麻煩。"

我哭笑不得："朋友之間吵架很正常啊。"

"所以我才不要。"她認(rèn)真地說，"感情越深，吵架的時候就越難受。我和哥哥從來不吵架，這樣多好。"

夜深了，宿舍的燈一盞盞熄滅。視頻那頭，妹妹打了個哈欠，眼皮開始打架。

"去睡吧。"我輕聲說。

"嗯..."她揉著眼睛，"哥，明天也要視頻哦。"

"一定。"

掛斷視頻后，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

窗外，城市的燈光明明滅滅，就像我對妹妹的擔(dān)憂，從未真正平息。

第二天中午，我去學(xué)校小賣部買了一大箱黃桃罐頭，各種口味都有。

那時候上網(wǎng)購物還不算成熟，我能想到的只能是寄快遞。

結(jié)賬時，老板娘笑著問："同學(xué)，這是要囤糧?。?

"給我妹妹寄的。"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她饞這個。"

"真羨慕，有個這么疼妹妹的哥哥。"老板娘一邊打包一邊說，"我兒子就從來不想著他妹妹。"

回宿舍的路上，手機(jī)響了。是媽媽發(fā)來的短信："瑞薩，月霞這周作文拿了市里一等獎，題目是《我的親人》。"

我站在校園的林蔭道上，突然覺得眼眶發(fā)熱。

打開媽媽發(fā)來的照片，妹妹工整的字跡躍然紙上："我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雖然他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上學(xué)，但每天晚上都會和我視頻。我知道，不管多遠(yuǎn)，他都會一直愛我..."

包裹寄出的第三天，我接到了妹妹的視頻電話。

畫面剛接通，就看到她舉著一罐罐頭，興奮地晃來晃去："哥！收到啦！"

"這么快？"我有些驚訝。

"我讓爸爸特意去快遞點(diǎn)取的！"她迫不及待地撬開罐子，"哥，好難打開..."

我一步一步教她，看著她笨拙地把瓶子倒起來，手掌用力貼起瓶底。

當(dāng)她把第一口黃桃送進(jìn)嘴里時，眼睛瞪得圓圓的："嗯啊！"

看著她滿足的樣子，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喂她喝奶的場景。

那時的她也是這樣，明明對全世界都冷淡，卻唯獨(dú)對我展露笑顏。

"哥，"她突然湊近攝像頭，聲音壓得很低，"我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么？"

"其實(shí)...我一點(diǎn)都不想和爸爸媽媽說話。"她眨眨眼，"但是你說要敷衍他們，所以我每天都會說'嗯'、'哦'、'知道了'。"

我哭笑不得："這算什么秘密？"

"還有哦，"她神秘兮兮地說，"我把你寄來的罐頭藏在了床底下，這樣他們就發(fā)現(xiàn)不了啦！"

“爸媽也沒想拿吧哈哈..”

"哥，你放心。"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很認(rèn)真，"我會好好長大的。等你回來的時候，我一定比現(xiàn)在高這么多！"她用手比劃了一個夸張的高度。

…

到視頻的最后，她像往常一樣叮囑我："哥，要記得想我哦。"

"每天都想。"

"要比我想你還要多！"

"好。"

掛斷視頻后，我看著手機(jī)屏保上妹妹的照片。

那是她去年生日時拍的，穿著藍(lán)色連衣裙，對著鏡頭笑得很甜。

千里之外，有個小女孩正在長大。

她可能永遠(yuǎn)學(xué)不會熱情地對待這個世界，但她會把所有的溫暖，都留給那個叫"哥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