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滴輕輕敲打著宿舍玻璃,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某種密碼。
我揉了揉發酸的眼睛,電腦屏幕上的代碼已經模糊成一片。凌晨兩點的宿舍里,只有我的臺燈還亮著,在墻上投下搖晃的影子。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是月霞發來的消息:"哥,視頻嗎?"
我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手指飛快地敲擊屏幕:"又想我了?"
"...討厭..."她的回復帶著熟悉的傲嬌語氣。
"誒誒,別這樣,哥哥不想被討厭,嗚嗚。"我故意發了個哭臉表情。
"幼稚。"她秒回。
"什么?我幼稚?"我坐直了身子,仿佛這樣能增加我文字的氣勢。
"就是..."她故意留了半句。
"勸你三思啊,小心我放假回去給你一些懲罰,嘁嚶嚶。"我威脅道,卻用了最沒威懾力的擬聲詞。
"我巴不得。"她的回復讓我一時語塞。
"..."我盯著屏幕,感覺對話正朝著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于是眼疾手快,直接發起了視頻通話。至于作業?明天再說吧。
視頻接通的那一刻,月霞的臉填滿了屏幕。她穿著淺藍色的睡衣,頭發隨意地扎成馬尾,幾縷碎發垂在耳邊。背景是她臥室的書架,上面塞滿了各種顏色的書籍。
"哥,變帥了呢。"她眨了眨眼,語氣里帶著調侃。
"你說這個嗎?"我得意地指了指自己新燙的三七分發型,這個發型很好地修飾了我的臉型,加上美顏濾鏡的效果,確實有幾分明星相。
"嗯嗯。"她點點頭,眼睛彎成了月牙。
我們聊起了最近讀的名著,從《百年孤獨》的魔幻現實主義到《局外人》的存在主義主題。為了接上她的話題,我不得不偷偷用手機搜索那些陌生的概念和理論。
"加繆認為,荒謬產生于人類對理性的渴望與世界無理性的沉默之間的沖突..."月霞侃侃而談,而我則在心里默默記下這些句子,準備稍后深入研究。
宿舍里,有的室友已經戴上了眼罩,發出輕微的鼾聲;另一個室友正對著手機屏幕咬牙切齒,顯然又在游戲中遭遇了滑鐵盧。而我趴在書桌前,面前攤開的《存在與時間》只翻了三頁,鉛筆在指尖轉了一圈又一圈,最終啪嗒一聲掉在桌上。
"哥?"視頻那頭,月霞的聲音將我從走神中拉回,"你走神了。"
我啞然失笑:"你這觀察力也太恐怖了吧?"
"習慣而已。"她聳聳肩,這個動作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許多,"所以,到底怎么了?"
我猶豫了一下,決定坦白:"就是覺得...你最近聊的東西,我都快跟不上了。"
月霞眨了眨眼,似乎沒理解我的意思。
"你看啊,"我翻開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了她提到過的概念,"上周你跟我聊加繆的'荒謬',前天是福柯的'規訓',昨天又變成海德格爾的'此在'..."我指了指自己眼下淡淡的黑眼圈,"你哥我昨晚查資料查到兩點。"
月霞愣了一下,隨即低頭抿了抿嘴——這是她憋笑時的習慣動作。
"笑什么?"我佯裝惱怒。
"沒有。"她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就是想起教我解二元一次方程時,說過'這都不會,笨死算了'。"
我頓時老臉一紅:"那能一樣嗎!天才和普通人可是有著不一般的代溝。"
她接過話頭,"依你依你,現在輪到我等你慢慢爬了,嘿嘿。"
屏幕兩端同時安靜下來。窗外的蟬鳴透過紗窗,和宿舍風扇的嗡嗡聲混在一起。我突然意識到,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的對話已經從"哥哥教妹妹"變成了平等的思想碰撞,甚至...偶爾我會跟不上她的節奏。
記得她剛上初中時,每晚視頻還是稚氣未脫的提問:
"哥,黑洞真的是個洞嗎?"
"哥,為什么人要分男女啊?"
"哥,你相信有外星人嗎?"
那時的我總能侃侃而談,享受她崇拜的眼神。直到某個寒假,我帶回家一箱二手書。
"這是什么?"她蹲在紙箱旁,手指小心地劃過《百年孤獨》的燙金書名。
"大學讀的閑書。"我抽出一本《小王子》遞給她,"先看這本吧,有插圖。"
她接過書,突然問:"和《三體》比哪個好看?"
我手一抖:"...你看過《三體》?"
"上周圖書館借的。"她翻開書頁,"程心好討厭。"
那天晚上,我聽見她房間傳來窸窸窣窣的翻書聲。凌晨三點起夜時,門縫下還漏出一線燈光。
真不愧是學霸。
直到大二下學期,我們的視頻通話逐漸變成學術研討會。
"哥!"她興奮地把臉湊近攝像頭,"今天哲學課講到薩特,他說——"
"等等,"我打斷她,"你們初中開哲學課?"
"自學啊。"她晃了晃手里的《存在與虛無》,"你看這段關于'凝視'的論述,是不是能解釋為什么我討厭別人盯著我看?"
我張了張嘴,突然發現她手里的書是法文原版中譯本。
"你...能看懂?"
"查字典唄。"她輕描淡寫地翻過一頁,"比數學題有意思多了。"
后來這樣的對話越來越多。有時我剛提到"異化"概念,她已經把《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的段落截圖發過來;有時我熬夜寫論文查的資料,竟是她上周隨口提過的冷門理論。
逆天。
變化發生在那個梅雨季。
"哥,你覺得道德是先天還是后天的?"某天視頻時,她突然拋出這個問題。
我正往泡面里倒熱水,聞言手一抖:"啊?"
"比如,"她托著腮,"如果一個人從小在叢林長大,沒人教他善惡,他會自己形成道德觀嗎?"
熱水蒸氣模糊了鏡頭。我手忙腳亂地擦手機,腦子里拼命回憶倫理學課本的內容:"這個...康德認為..."
"康德太理想化了。"她輕輕打斷我,"我看過狼孩案例,他們連語言都學不會,更別說道德。"
泡面湯濺到手背上,我卻忘了疼。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她不再需要我給出答案,而是在邀請我參與思考。
真正讓我震撼的是上個月的事。
"哥,你了解女性主義嗎?"她問得隨意,手里還在給《第二性》畫線。
"略懂吧。"我謹慎地回答,"波伏娃主要觀點是..."
"不是問這個。"她抬起頭,"你作為男性,怎么看待'男性凝視'這個概念?"
我僵住了。這個問題像一面鏡子,突然照出我知識體系的缺口。
"我..."
"沒關系。"她笑了笑,"我剛讀完《男性氣質的終結》,我們可以一起討論。"
那天掛斷視頻后,我在圖書館待到閉館。回宿舍的路上,路燈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突然想起她五歲時,我教她數星星的夜晚。
現在,輪到她在思想的夜空里為我指認星座了。
...
"所以,"此刻屏幕里的月霞合上書,"要不要換個你能懂的話題?"
她眼里帶著狡黠的光,顯然在調侃我。
"少來!"我抓起《存在與時間》對著攝像頭晃了晃,"下周我就把海德格爾啃完!"
"真的?"她挑眉,"那順便把《林中路》也讀了吧,第四章和第五章是關聯的。"
我哀嚎一聲栽倒在床上:"哇!你故意的吧?"
她終于笑出聲,銀鈴般的笑聲透過揚聲器傳來。窗外,夏夜的星光照亮她留在老家書桌上的筆記——那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我們討論過的理論,頁腳畫著一個小小的太陽,旁邊寫著:"等哥哥追上來的那天。"
...
雨水順著礦洞裂縫滴落在林遠的防護面罩上,像一條條透明的小蛇蜿蜒而下。
他停下腳步,靴底碾碎松動的頁巖,碎石滾落的聲音在幽深的礦道里層層回蕩。
頭燈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巖壁上那些如同血管般蔓延的金屬紋路。
"第七采樣點確認。"他對著通訊器報告,聲音在密閉的頭盔里顯得沉悶。
耳機里傳來電流的雜音,幾秒后程雪的聲音才穿透地層傳來:"數據同步完成...等等!" 她的聲音突然拔高:"你那邊輻射值在飆升!林遠?" 林遠低頭看向左臂的蓋革計數器,紅色數字正以驚人的速度跳動。
警報聲在寂靜的礦道里尖銳得刺耳。
"超標三倍。"他強迫自己保持平穩的呼吸,"比上周又增加了15%。"
"這不合常理。"程雪的聲音變得凝重,背景音里傳來急促的鍵盤敲擊聲,"按半衰期計算應該遞減。"
"我父親當年的記錄里提到過周期性波動。"林遠打斷她,光束掃過巖壁上越發密集的金屬紋路,"就像潮汐,每月月圓之夜讀數都會達到峰值。"
通訊器陷入短暫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