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知道程雪正在翻閱那些發黃的研究筆記——那是他們父親三年前共同研究的成果，如今成了兩個年輕人繼承的遺產，也是揮之不去的陰影。
"采集完現有數據就撤回。"程雪最終說道，聲音透著疲憊，"樣本已經足夠這階段研究。"
林遠沒有立即回應。
他的視線被礦道盡頭那片區域牢牢攫住——那里覆蓋著瀝青般的黑色物質，表面卻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像是水銀與原油的混合物。
即使在頭燈直射下，那片區域也仿佛吞噬了光線，呈現出違背常理的絕對黑暗。
"程雪，"他緩緩向前移動，靴底碾碎碎石的聲音在礦道中格外清晰，"還記得事故報告里提到的'黑色油狀物'嗎？"
"當然，那是導致礦道坍塌的..."程雪的聲音戛然而止，接著是一陣慌亂的翻頁聲，"等等，你該不會是說——"
"它在生長。"
林遠蹲下身，碎石在腳下發出脆響。
他取出激光測距儀，"比上周擴大了至少兩米。"
紅色光點落在那片黑色物質邊緣，數字在顯示屏上瘋狂跳動。
"而且..."他調整頭燈角度，光束掃過交界處，"接觸面的巖壁正在金屬化。"
通訊器里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林遠能想象程雪在他們簡陋的實驗室里手忙腳亂的樣子。
"這違背所有已知的地質過程..."程雪喃喃自語，隨即提高音量，"林遠，我需要具體描述！"
"像被鍍了層銀，但結構變得脆弱。"他用陶瓷采樣棒輕觸巖壁，銀色表層立即龜裂脫落，"碎成塊了。等等..."
他湊近觀察，"碎塊在自行移動..."
"天啊..."程雪倒吸一口涼氣，"這就能解釋你父親最后采集的那些金屬碎片為何會在密封瓶里重組..."
三年前那個暴雨夜的記憶突然浮現。
父親最后的短信閃過林遠的腦海：「礦洞里有不屬于任何已知礦物的東西...告訴程教授，樣本A的晶體結構會自我重組...公司知道這事...」
短信在此中斷，十二小時后，礦道坍塌的消息就傳遍了小鎮。
"我要取活體樣本。"他取出陶瓷采樣器，手指因回憶而微微顫抖。
"太危險了！"程雪幾乎喊破音，"我們連它的輻射類型都不清楚！普通防護可能毫無作用！"
"正因如此才需要新鮮樣本。"林遠調整防護面罩的密封圈，汗水已模糊視線，"你父親當年若有活體數據——"
"我父親死于輻射病！"程雪的聲音突然尖銳，"而你父親連尸體都沒找到！這還不夠諷刺嗎？"
金屬鉗發出"咔"的輕響。
林遠看著黑物質表面泛起的漣漪，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攀升："它...在動。"
"什么？"
"像被驚擾的水母。"林遠小心地伸出采樣器，啟動頭盔攝像頭，"我錄像給你看。"
金屬鉗剛接觸黑物質就閃過一道藍白電弧，鉗頭瞬間銀化，隨即碎成齏粉。
林遠感到一陣刺痛從手套傳來，猛地縮回手。
"該死..."他看著手中只剩半截的采樣器，"轉化幾乎是瞬間完成的。"
"立即撤離！"程雪的聲音因恐懼而變形，"那東西明顯具有催化性——可能通過接觸傳播！"
"再試一次。"林遠改用全陶瓷采樣棒，深吸一口氣，"如果是生物電反應，絕緣材料或許..."
這次黑物質像粘稠的糖漿被刮下一小塊，在棒端微微顫動。
接觸空氣后迅速硬化，表面形成細密的六邊形紋路——林遠突然意識到——這正是巖壁上金屬紋路的微觀版本。
"拿到了。"他將樣本封入鉛制容器，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樣本密封完成。"
返程途中，采樣箱仿佛有千斤重。
雨水拍打車窗，模糊了礦區鐵絲網的輪廓。
后視鏡里，廢棄的辦公樓如骷髏般矗立雨中，窗后似有燈光一閃而過。
林遠搖搖頭，將幻覺歸咎于疲勞。
但他沒注意到，后座的鉛制容器表面，正滲出細小的銀色液滴...
電子顯微鏡室內，程雪的長發垂在操作臺前。
她調整焦距時，一縷黑發滑落耳際，在藍色消毒燈下泛著幽光。
實驗室彌漫著咖啡與消毒水的氣味，三臺顯示器閃爍著不同波段的掃描圖像。
"看這個。"她指向中央屏幕，聲音微顫，"我重復了三次實驗...結果一致。"
放大百萬倍的圖像顯示無數排列整齊的六邊形結構，每個中心都有個脈動的黑點。
當林遠湊近時，那些黑點似乎同步閃爍。
"這些黑點..."林遠瞇起眼睛，"在吞噬電子？"
"更像是扭曲局部空間。"程雪調出光譜圖，手指快速滑動，"看這里，能量分布完全不符合量子力學模型。它似乎創造了微觀的...空間褶皺。"
她停頓片刻，"我建議命名為'黯蝕'（Tenebrium）。"
"Tenebrae，拉丁語的'黑暗'。"林遠輕聲重復，喉嚨發緊。
"事故后在他公寓找到的黑色筆記本。"林遠掏出手機調出照片，放大其中一頁，"這段：'Tenebrae物質會唱歌...工人們說聽見礦洞低語...必須阻止公司繼續開采...'"
"這不可能..."程雪臉色煞白，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白大褂，"我父親臨終前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說...那些黑色物質在模仿人類神經信號。"
她突然抓住林遠的手腕："筆記本還寫了什么？"
林遠感受到她指尖的冰涼："大部分是技術數據，但最后幾頁..."他滑動屏幕，"變得混亂。提到'銀色瘟疫'和'金屬化'，還有..."他停頓了一下，"一段像是坐標的數字。"
程雪猛地站起，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聲響。
她快步走向檔案柜，翻出褪色的文件夾："三年前事故中失蹤的七個人...他們的最后位置。"
她將礦道地圖鋪在桌上，手指顫抖著標出坐標，"就在這里...礦脈最深處。"
兩人沉默對視。
儀器嗡鳴聲中，林遠緩緩開口："你覺得他們究竟發現了什么？"
程雪切換數據界面："先看轉化產物分析。"她的指尖在鍵盤上飛舞，調出分子結構圖，"被腐蝕的金屬雖然結構脆弱，但抗腐蝕性..."她突然停住，嘴唇發抖。
"怎么了？"
"自己看。"她將屏幕轉向林遠。
數據顯示，黯蝕產物在沸騰的王水中浸泡一小時后，質量損失僅0.0003%。
對比欄中，最先進的航空合金損失率高達47%。
"這超越所有已知材料..."林遠掏出隨身攜帶的銀色碎片——父親最后的發現，"用這個做對比測試。"
三小時后，結果令兩人屏息——黯蝕產物不僅抗腐蝕性能驚人，在2000℃高溫和絕對零度下也保持穩定。
更震驚的是，當程雪無意中將樣本暴露在電磁場中時，六邊形結構立即重組，形成完美的法拉第籠結構。
"若能控制轉化過程..."程雪聲音發顫，眼睛反射著屏幕藍光，"這將是材料學的革命。超導體、航天材料、核聚變容器..."
林遠卻盯著巖相分析圖，胃部絞痛："但它先殺了人。"他放大圖像上的孔洞結構，"看這些，像被什么東西...吃空了。鈣質、硅酸鹽，所有有機成分都消失了，只剩金屬骨架。"
程雪突然抓住他的手臂："那個采樣箱！"
鉛制容器正在實驗臺上輕微震顫。
林遠剛戴上防護手套，箱蓋突然被震開。
里面的黑色樣本已膨脹三倍，表面伸出絲狀銀色觸須，正緩慢爬向最近的金屬儀器。
更可怕的是，它經過的桌面，留下了一條閃著金屬光澤的痕跡...
"開玩笑的吧…"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