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初秋的某個星期一早晨。
阿勒泰第一畜牧場子弟學校操場上,整齊排列著近二百名師生,在舉行升國旗儀式。
場部有線廣播室為學校配置的高音大喇叭播放的國歌一停,升國旗儀式完成。
站在隊伍側邊猶如鶴立雞群的高校長,以比往??煲槐兜乃俣?,移動著那令人羨慕的1.9米身高的大長腿朝主席大步踏步走去。
他那硬邦邦魁梧的上半身,只略微向前一傾,抬腿就邁上了用土坯砌成的簡陋到毫無威嚴感的主席臺上。
高校長每個星期一都要重復的英雄形象動作,是我們這些小學生們,仰視到連做夢都想長大后,成為他那樣“高大全”式的人物。
“喂,喂!”高校長手持鐵皮喇叭喊道:“全體都注意了,下面傳達上級的重要通知和指示精神……離國慶已不到兩個月了。”講到這里,稍微加重了點語氣說道:
“場革委會要求我們子弟學校全體師生,要用不怕苦不怕累,飽滿的革命精神,務必圓滿完成在地區革委會大禮堂舉行的樣板戲匯報演出,這一無比光榮的任務。以此,向國慶、向D、向我們敬愛的偉大領袖獻禮?!?/p>
高校長傳達完上級指示精神后,又再三向全校師生強調道:
“我們要把這次匯報演出任務,當成政治任務來完成?!?/p>
“這次的匯報演出,絕對不允許有半點馬虎和敷衍疏漏,否則將會成為第一畜牧場的歷史罪人,必將受到嚴厲的處理?!?/p>
高校長這時瞪著他那雙看似有點外凸,又好像有點不對稱的魚泡眼,晃動著那略微禿頂和能明顯看出不太規則的大腦袋。
嚴肅認真地俯視著臺下隊列整齊的師生們,聲音雖響亮,卻斯文得有點女人腔調地訓著話。
感覺到這次與以往開會有點不同,所以我既緊張又好奇,還有點向往發生點什么的沖動心情,一字一句不漏地認認真真聽完了高校長的講話。
心里甚至奢望能被學校選上,忍不住的萌生了參加匯報演出的念頭。
操場上也好似比以往要肅靜了很多,師生們都繃著一副嚴肅得如塑像般的面孔,目不轉睛地瞪大眼睛盯著土臺上高校長那被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照射得反光的額頭。
有同學議論說,高校長都三十多歲了還沒老婆,好像是從徐州體校支邊過來的,出身于根正苗紅的革命干部家庭。
我們雖然不喜歡高校長那張幾乎從沒見過笑容的臉,但因為他負責全校的體育課,每次上體育課,他都會非常認真地與我們進行互動。而且花樣多,有趣味性,不是那種單調乏味簡單重復的體育課。
可能由于這個原因,同學們也就不怎么討厭他了,甚至多少還有點喜歡上了這個“大長腿”。
當然了,這些話,都是同學們私下的議論,沒人會傻到敢去找高校長求證。
從操場回到教室,發現土坯砌成的講臺后面,年輕的王老師早已站在那里。
她個子不高很瘦,一副黑框邊眼鏡,架在那張面積不大的瓜子臉上。
喜歡端著一副讓人看不透的“臭老九”臉,手上拿著材料紙,嚴肅地宣布:
“同學們,我們班從今天開始暫時停課幾天。需要選拔出幾名,能夠勝任參加匯報演出的學生。
全班要配合好按規定時間,努力完成向國慶節獻禮的樣板戲匯報演出節目的排練任務……?!?/p>
這時她用右手食指點著鼻梁上的眼鏡,向上推了推比瓜子臉小不了多少的黑框鏡架。
然后慢慢地掃視了一遍土坯課桌后面那些看上去有點怪怪的形形色色的小腦袋。
王老師,應該對這一現象早已見怪不怪了。
土坯課桌后面的小腦袋上,有的頂著亂七八糟的頭發;有的可能忘了洗臉刷牙,變成了一張花斑臉;有的還吸溜著結了殼的鼻涕;有的用袖口擦鼻涕時弄了個有層次感的大花臉;還有的可能是因海拔離太陽近,曬得皮膚翻卷成,似刀刻成一樣的臉。
學生們,展現出各式各樣,豐富多彩的小表情。
今天就連班里的大塊頭,綽號牛魔王的張炳昌,也表現良好,沒有再呲牙咧嘴搞古怪。
王老師推完眼鏡架后,繼續說:
“我們班必須認認真真把分配到的節目排練好,以最好的表演狀態完成任務,為班級贏得榮譽?!?/p>
“我相信,以你們聰明的小腦袋,一定能夠做到最好,完成自己分配到的所有任務?!?/p>
隨后又用黑板擦,使勁地拍打土坯砌成的講臺桌面,希望以此引起學生們的注意:
“誰要在這期間調皮搗蛋搞破壞,就送場部處理,還要把你們的父母也一起找來?!?/p>
說完王老師走下講臺,來到學生課桌過道最后宣布:
“凡是有表演意愿,尤其是喜歡唱歌、跳舞的同學,要積極舉手報名?!?/p>
“通過高校長的面試錄取的同學,會進行封閉彩排訓練。
場部領導決定,凡參訓同學的中午飯,統一由場部食堂特供?!?/p>
(這里補充一下,據傳說,場部食堂屬干部餐,那可是菜里面都會供給一點大肉的。)
同學們聽王老師這么嚴厲的講話,班上除了多數女同學外,大多數男生的臉上都是一副緊張到僵硬的表情。
那些原本有的好奇心和向往的小激動,好心情,也都消失得差不多了。
畢竟怕演出時萬一出錯,那后果想想都好怕。
我當時聽到彩排訓練期的中午飯,由場部食堂特供,原本就想表現一下自己的我,更是堅定了舉手報名的決心。
“王老師,俺愿意報名參加,俺也想吃大肉,中不中?”
就在這時,一口河南腔的張炳昌,搶先舉手成了第一個報名的同學。
講臺后的王老師呆愣片刻,好像沒聽明白說道:
“張炳昌同學,你再重復一遍,你剛才想說的話?!?/p>
這時我腦子一熱,趕緊將手舉得老高喊道:
“報告王老師,我愿意報名參加,保證認真完成任務?!?/p>
王老師這下又是一愣,隨后說道:“丁時民,你報名通過了。”
我心中一陣喑喜,手都忘了放下來。只聽身后隱隱傳來低語的咒罵聲:
“你想干啥?俺是操你娘了還是咋了?”
好巧不巧,這話被正朝這邊走過來的王老師聽到了:“張炳昌,你罵誰呢?”
“俺沒罵誰”張炳昌張口就不承認。
王老師有點生氣的樣子道:“你平時不是自稱好漢做事,好漢當嗎,怎么敢罵不敢認呀?”
這時的張炳昌有點掛不住了,犟著脖子昂著一張漲紅了的豬頭臉,恨恨地說道:
“俺咋不敢承認了,俺罵的是湖南蠻子丁時民,你說咋整吧?”
王老師聽了張炳昌的回答,有點懵,問道:
“你為什么要罵丁時民?好像他并沒有招惹你吧!”
張秉昌繼續犟著脖子,說道:
“明明是俺先舉手報名,咋被他后舉手的搶了俺的名額了?”
這時我本想辯解一下,可自知理虧在先,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王老師,聽完張炳昌的話,笑著道:“原來是為了報名的事罵人呀?張炳昌,你先向丁時民同學認錯,罵人人是你不對,你的報名就可以通過了?!?/p>
張炳昌聽后,脖子也擺正了,頭臉都恢復了正常,沖著王老師說道:
“中中中,那俺就謝了!”
隨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我認了錯。
聽完王老師的話和張炳昌的認錯后,我那顆忐忑的心,雖平靜了下來,但總是隱約的感到心慌不安。
班里很多同學都覺得,張炳昌的年齡和體型,就不應該放在二年級,而是該去四-五年級上課。在班里他就是一頭牛魔王,令我們這些小猴子們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