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岳叔送白面和雞蛋給母親補身子,我表示了千恩萬謝!
小心翼翼的左手拎著白面右手提著雞蛋,與魏子打了個招呼,然后滿心歡喜回家。
一路上想著,母親知道這些白面和雞蛋,是送給她補身子的,一定會高興。
進門就發現家里的燈泡,發出的是一片白光,比以前昏暗的黃光亮了太多。
看見母親依舊是靠坐在炕頭織著毛衣。
叔以前看書要湊近到鬼火般的燈泡下看,今晚卻坐在灶前一邊用牛糞燒水一邊看書。
我好奇不解的問叔,燈泡咋會這么亮了呢?
叔說是大車李來家串門時幫忙弄的。還說他前腳剛走,我后腳就回家了……
母親那不耐煩的聲音插了進來,沖叔說道:
“孩子這么晚才回家,你也不先問他吃了沒,又為啥這么晚才回來?扯些沒用的你話就特別多!”
叔剛要開口解釋,我趕忙將手指放在嘴邊,沖著他輕搖了下頭,意思你別說話。
叔輕嘆了一聲又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是嘟噥道:
“我這不是還沒接上話嗎!再說老李說在村頭,看見小民和魏子還有他嬸子一起走的。”
我感覺再這樣說下去事可就大了,于是趕緊打斷叔的話,轉移話題。
準備告訴母親,說岳叔給你送了白面和雞蛋補身子,將話岔開。
可是一想,岳叔送母親東西,好像有點不合適,就改口說:
“媽,你看這些白面和雞蛋,是嬸子送你補身子的,她還說肚子里的娃需要營養。”
叔不合時宜地插話道:“老岳家媳婦,人長得俊不說,心地也好,還會來事。唉,老岳好福氣!”贊美之意溢于言表。
母親原本就是個自我感覺良好的人,敢懟天懟地不懟領導的性子。叔這話稍加分析,其言外之意……可是刺激到了馬蜂窩。
只見母親抬手就將手上織的毛衣向叔砸去,連毛線球也被毛衣帶了下去。
她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瞪眼狠狠盯著叔。
這時叔也清醒了,知道又說錯了話,一聲不吭的低著頭卷他的漠河煙。
我知道,母親這是將叔的話想復雜了,觸發了酸意,好像被叔貶低了她。
頓時屋子里的空氣開始凝固,有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我想說點啥,勸母親兩句,可又想自己在大人眼里,就是個啥也不懂的孩子,說啥都會引火上身。
我正郁悶地找地方放白面和雞蛋,就聽母親用那那寒冷的語氣說道:
“小民,你馬上把這些別人吃不完的破東西送回去,你就對她說我說的,不稀罕,留著她自己吃。”
哼了一聲,又恨恨地說道:
“整天就知道裝賢惠賣好,討男人們的喜歡,就不是個什么好東西。你以后也不要和她兒子一起玩了。”
我一聽這話,后悔死了!岳叔送東西給母親補身子,原本是好事。
但我自作聰明的往深里想,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關心人家的老婆送東西補身子。讓叔聽了,這算咋回事?
我是腸子都悔青了,自以為是的毛病,不僅害了自己還害了叔。幾斤白面和十幾個雞蛋雖好,但與和平安寧相比又算啥。
情急之下,我只能對著母親發誓言,承認是我自作聰明,撒了個張冠李戴的善意謊話,將岳叔送的說成岳嬸送的,主要是怕叔聽了多心等等,講了出來。
母親在我的一番解釋后,總算是“風平浪靜見彩虹”。
叔站在灶臺邊,往鐵桶里幫我打洗澡水,滿臉的無奈表情,沖著我感激的笑著點了下頭,就將一滿大桶熱水拎到了外間的雜物和雞房。(這里都不敢將雞窩建在外面,怕又大又兇猛黃鼠狼鬧,它們偷雞很厲害。)
剛沖淋完澡,就聽媽又吼上了,我趕緊進了屋。
“你這人能做什么事?撿個東西也能把燈泡打滅掉,真是氣死我了!”就見母親也垮著張一臉,搖了搖頭,似乎委屈得不行說著。
原來叔撿起砸他的編織毛衣和毛線球,順手朝炕上拋過去高了點,將吊在炕上方較低位置的燈泡打滅了,以致引發了母親強烈不滿的嘮叨。
我有種苦不堪言的感覺,真是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趕緊催著叔去拿新燈泡換上,反正是隊里領的,以舊換新實報實銷。
叔換上新的燈泡是暗黃色的燈光,這反差也引起了母親的不滿和嘮叨。
她又是熟悉的風格,拍著炕沿,對著叔好一陣抱怨,說什么你這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李景多幫我們把燈泡弄得亮亮的,你卻又把它給弄滅了……蠢得跟豬似的。
我也不敢多嘴,就拿過壞掉的燈泡琢磨了起來。
發現原來燈泡里面w型鎢絲,從鎢絲架上脫落下來在燈泡內。
秘密終于被我發現,有一段鎢絲,雖然斷了,但還橫在兩根主干鎢絲架上,只是已經燒斷了。
這下我找到了燈泡暴亮的原因,轉動燈泡,輕輕敲打,將鎢絲順著鎢絲架子滑落下來,再將鎢絲橫搭在主支架上,形成短路狀態通電就粘牢了,就會發出暴亮的強光。
我自己去拿了個新燈泡,琢磨著七弄八弄就成了。讓叔將將燈泡取下,我再穩著慢慢安裝上,讓母拉開關通電,果然成功暴亮。
殊不知我這一成功操作,燈泡是暴亮了,可是又將叔給推到了風口浪尖。
母親一下子又炸了,沖著叔大喊:
“你看看你,連個孩子都不如,孩子都能把燈泡弄好,你卻只會把事情搞砸!”
叔低著頭,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趕緊解釋:“媽,這是我自己琢磨著弄的,叔他也不是故意弄壞的。”
可母親正在氣頭上,根本聽不進去,繼續數落著叔:
“你看看人家李景多,還有岳保管,啥都會做,在隊里也混得好,你呢?除了讀點書,還把自己弄成右派不夠,又攤上個反革命,這都是些啥本事?日子過成這樣……”
叔默默地走到灶前,坐下來,卷著漠河煙,眼神有些黯淡。
我心里也替叔委屈,原本以為把燈搞亮了,大家開心,沒想到又引發了一場風波。
為了叔少被數落幾句,我也是豁出去了,冒著引火燒身的風險,走到母親身邊,輕聲說:
“媽,別生氣了,叔也挺不容易的,咱們家啥事他都聽你的。
他也想把日子過好,可人是不可能啥都會做的。李叔和岳叔會泥瓦匠嗎?。”
母親聽了,情緒稍微緩和了一些,嘆了口氣說:
“唉,我也不是故意要這么說他,就是他這人性格懦弱,沒啥主見,腦殼又不好用,啥事都拿不起,卻又放得下。隊里占便宜的事沒我們家的份,吃虧干臟活累活就有他一份……
整天都是我一個人操心這個家,我心里也累呀!
我雖好強好勝硬撐著,但我畢竟是個女人……”母親說到這,就哽咽著說不下去了,還淌下了眼淚。
屋子里的氣氛這才又慢慢緩和了下來。
我不禁苦笑,不易察覺的輕輕搖了搖頭,對母親并沒有生出多少同情心。
看看隊上,哪家不是男主外女主內,一說就是叔不能干、人笨、腦殼不好用。
咋不說叔比你還小幾歲,姐姐照顧弟弟,那不是應該的嗎!
如按你的標準要求,怕是這輩子是別想了。
腦海里突然就冒出了,自我記事起,母親就強勢霸道,到了不講道理的程度。
隱約還有點記憶印象,具體時間記不清了。那是我五歲還是六歲時,我睡在她腳的那頭,母親讓我在她腳板心寫自己的名字,其中一個字寫了幾遍也沒符合她的要求。
結果好像是罵我蠢得要死,然后突然狠狠蹬了我一腳,我的頭就被重重地頂撞到床頭還是墻壁上,已記不清楚了。
當時我也不敢哭出聲來,只是默默的流淚。因為她打了你,你還不能哭,你若是哭,她會打得更厲害。
我只能蜷縮著身子緊靠在床頭,不敢碰到她。好像是無聲的哭累了,才在滿臉淚水中漸漸睡去。
這一腳的痛疼,卻讓我真正的記事了,也讓我懂得了,什么叫察言觀色。
當然,母親的強勢霸道,也有正反面性的。記得也是五到六歲的樣子。
那次我和母親去武漢,是找工作還是販賣全國糧票(投機倒把)已記不得了。
我們住在武漢街道邊一個小旅社內,當時正是文革搞“文攻武衛”斗得正兇時,好像是陳大麻子主政武漢。
晚上突然就聽到槍周邊槍聲不斷,旅社天井中噼噼啪啪從天上落下很多子彈頭。整個晚上旅社內的所有人,都睜眼等著天亮逃離武漢。
天一亮,有人開門探查,等沒槍聲后,住客一窩蜂往外跑。朝著沒人的小街道狂奔,人們正跑著身后突然乒乒乓乓的槍聲又響起。
(事情記得很清楚,具體時間不記得了。)
母親認為我跑得慢,背著我跑,當身后響起槍聲時,反手將我抱在胸前,讓我摟緊她的脖頸,母親用自己的后背對著槍聲方向,以這種犧牲自己的方式保護我。這亦令我永生難忘!
…………準確講,這和教育無關。
母親所謂的教育方式,就是開口便罵,伸手就打,而且喜歡順手拿起任何東西打人,已成她打我們的一種風格。
這種風格,在后面的寫作中,包括寫到妹妹時,都會延續下去。
其中包含我12歲叛逆反抗,14歲在街道工廠打工,到17歲參加工作,才徹底擁有了獨立自主的人格和人身支配權利。
而我的妹妹,在被同學喜歡、老師認可的環境下,快樂開心的初二時期,就被母親以讀書無用論強行輟學,伴隨母親左右。
妹妹一直延續到18歲以后,才真正擁有了獨立自主,支配自己的權利。
呵呵……已逾耳順之年的我,今天在寫母親那段記憶中的往事時,還會出現心跳加速的感覺……
必須打住,否則放飛的思緒,等收回來時,不能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