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小時，沈晚星像臺精密儀器般運轉著。她處理了七名重傷員，做了兩次現場氣管切開，甚至徒手為一名孕婦接生。雨水早已浸透她的全身，白大褂變成了半透明的灰色，緊緊貼在身上。但她似乎感覺不到寒冷，感覺不到疲憊，只是機械地重復著搶救動作。
直到最后一個傷員被送上救護車，沈晚星才允許自己停下來。她靠在救護車旁，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發抖。這不是因為寒冷，而是那種熟悉的、被壓抑的恐懼正在蘇醒。
"沈醫生。"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
沈晚星轉身，看到厲墨寒站在雨中，這次他沒有打傘。雨水順著他的黑發流下，勾勒出他鋒利的面部輪廓。他的目光落在她流血的手上，眉頭微皺。
"厲總還有何貴干？"沈晚星強撐著站直身體，"如果是來批評我的急救手法，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所有重傷員都活著。"
厲墨寒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深藍色的手帕，遞給她。沈晚星沒有接，只是警惕地看著他。
"擦擦臉。"他簡短地說，語氣里少了先前的傲慢，"你看起來像剛從停尸房爬出來的女鬼。"
沈晚星幾乎要笑出聲來。她接過手帕，隨意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和血跡。手帕上有一種冷冽的木質香，像是雪松和某種藥材的混合。
"謝謝。"她干巴巴地說，"我會洗干凈還給你。"
厲墨寒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問道："為什么選擇做醫生？"
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沈晚星一時語塞。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落，在地面上形成小小的水洼。
"為了不讓人死在我面前。"她最終回答，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
厲墨寒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松動，但很快又恢復成那副冷漠的面具。他伸手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明天早上九點，總院會議室。"他命令道，"別遲到。"
沈晚星接過名片，上面燙金的"厲氏醫療集團總裁"幾個字在雨中閃閃發光。她抬起頭，想說些什么，但厲墨寒已經轉身離去，背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回到醫院更衣室，沈晚星終于允許自己崩潰。她鎖上門，脫掉濕透的衣服，站在淋浴下讓熱水沖刷全身。但無論水溫多高，她都感覺不到溫暖。掌心的傷口被熱水刺激得發疼，她卻近乎自虐般地用力搓洗。
"你這樣的醫生，活該一輩子待在鄉鎮診所。"
厲墨寒的話像刀子一樣扎在她心上。沈晚星關掉水龍頭，顫抖著用毛巾擦干身體。鏡子里的女人面色蒼白，眼下有濃重的陰影，看起來確實像個女鬼。
她穿上干凈的白大褂，開始處理掌心的傷口。酒精棉球擦過傷口時，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出聲。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像極了那個被鎖在藥材倉庫的夜晚。五歲的她蜷縮在角落，也是這樣的暴雨夜，她蹲在漏雨的柴房門口，看著父母的車尾燈消失在村口。聽著雨水從屋頂漏下的滴答聲，還有老鼠在藥柜間穿梭的窸窣聲。
"爸爸媽媽什么時候回來？"年幼的她對著黑暗發問，卻只聽到自己的回聲。奶奶說他們去城里給她買藥，但她知道，那輛車再也不會回來。
"沈晚星..."她輕聲念出自己的名字，像是確認自己還存在。
沈晚星猛地搖頭，驅散這些不請自來的記憶。她熟練地包扎好傷口，看了看表——凌晨四點。如果現在回家，還能睡兩個小時。
就在她準備離開時，更衣室的門突然被敲響。
"沈醫生？"是護士長的聲音，"厲總讓你現在去一趟監控室。"
沈晚星皺眉："現在？"
"他說是急事。"護士長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緊張，"關于今晚的急救。"
沈晚星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領。當她推開監控室的門時，看到厲墨寒正站在一排屏幕前，反復觀看今晚車禍現場的錄像。準確地說，是觀看她搶救傷員的畫面。他的眼神專注而深邃，仿佛想要從那畫面中看出她的每一個心思。
"歷總，你找我？"她站在門口問道。聲音盡量保持平穩，但還是微微顫抖。厲墨寒沒有轉身，只是按下暫停鍵。畫面定格在她為傷者做胸腔引流的瞬間，雨水順著她的下巴滴落，眼神專注得近乎偏執，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下眼前的傷者。
"你知道自己違反了至少三條急救規程嗎？"他平靜地問。
沈晚星走進房間，隨手關上門："如果按規程來，那個人已經死了。"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無畏的勇氣，毫不退縮地與厲墨寒對視。
厲墨寒終于轉過身來看著她，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監控室里顯得格外幽深。沈晚星注意到他已經換了衣服——深灰色的西裝，白襯衫的領口解開兩顆扣子，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
“你讓我很感興趣，沈晚星。”他緩緩說道，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一個寧愿違規也要救人的醫生，一個明明害怕卻裝作堅強的女人。”
沈晚星的心跳突然加速，但她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厲總深夜叫我來，就是為了分析我的心理？"
厲墨寒突然走近，直到兩人之間只有一步之遙。沈晚星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混合著雨水的氣息。他的目光落在她包扎好的手上，嘴角勾起一個近乎殘忍的微笑。
"不，"他輕聲說，"我是來告訴你，從明天開始，你歸我直接管轄。"他的聲音雖然輕柔，但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走出門前轉身前最后看了她一眼："還有明天九點，總院會議室。別讓我等。"
沈晚星抬頭看他，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門關上的聲音在寂靜的監控室里格外刺耳。沈晚星站在原地，感到一種奇怪的命運感。她看向屏幕，畫面還停在她救人的瞬間。那一刻她并不知道，這個雨夜的相遇，將徹底改變兩個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