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銘注意到姑娘們斟酒時,無名指根都有淡淡的刺青,正是青幫 “通” 字輩的暗記。他端起酒杯,淺抿一口十年花雕:“黃老板要的貨,我庫房里現成的。” 他從西裝內袋摸出張牛皮紙,上面用紅筆圈著幾行數字,“不過這次我帶了更趁手的 —— 嶄新的湯姆遜沖鋒槍,.45口徑,射速比勃然快很多,射程上雖然不如機槍遠,但勝在火力兇猛,巷戰里一梭子能掃倒半條弄堂。黃老板要不要也來點防身呀!”
黃金榮的瞳孔驟然收縮,肥手在桌面無意識地摩挲,翡翠扳指刮過黃花梨木紋:“老弟這是要斷了我買洋貨的念頭?” 他笑出聲,眼角的皺紋堆成核桃,“罷了,誰讓咱們是‘自己人’——” 他特意加重 “自己人” 三個字,身后大漢立刻捧出個檀木匣,“這是法租界公董局剛批的租界牌照,老弟的車隊以后過十六鋪碼頭,免檢?!?/p>
張學銘的手指劃過牌照上的鎏金印章,知道這東西值錢。他瞥見窗外掠過幾道黑影,正是自己安排在周圍的衛隊狙擊手,槍口正對準對面樓頂 —— 那里有三井洋行的監視哨。
“謝黃老板美意?!?張學銘將牌照收入風衣內袋,“不過小弟這次來,還想在閘北開家藥店,賣些自己生產些西藥?!?他故意頓了頓,觀察黃金榮的反應,“比如治刀傷槍傷的消炎藥,比碘酒管用多了?!?/p>
黃金榮的煙槍 “當啷” 落在煙盤里,濺起火星:“西藥?” 他壓低聲音,肥臉湊近張學銘,“老弟可知,工部局的醫院最近在高價收消炎藥?三井洋行的船上個月在吳淞口被劫,丟的就是這玩意兒?!?/p>
張學銘聞到對方嘴里濃重的煙膏味,輕笑:“所以才要請黃老板罩著場子。” 他從懷表鏈上摘下枚鑰匙,遞過去,“蘇州河倉庫里,有五十瓶英國產的‘亞林氏消毒劑’—— 其實就是消炎藥劑。目前小弟貨不多,生產的量還沒起來,黃老板若肯讓弟兄們在碼頭上行個方便,以后利潤三七分?!?/p>
黃金榮盯著鑰匙上的鹿頭標志,仰頭大笑,震得吊燈穗子直晃:“好好好!老弟果然是做大生意的料!” 他沖身后大漢揮揮手,“去把我的‘鎮宅之寶’拿來 ——” 又轉頭對張學銘眨眼,“是桿德國造的獵槍,希望老弟不要嫌棄?!?/p>
這時,包廂外傳來瓷器碎裂聲,接著是女人的驚叫。黃金榮的臉色瞬間陰沉,手按在腰間的勃朗寧上。張學銘卻從容地從口袋里摸出塊手帕,擦拭指尖的酒漬:“是我帶來的衛士不小心碰翻了花瓶,黃老板莫怪?!?/p>
黃金榮盯著張學銘鎮定的神情,松開手,肥臉上又堆起笑:“老弟的衛士,就是比我的手下利索。” 他接過手下遞來的獵槍,槍柄上刻著 “黃” 字隸書,“這槍跟著我多年,如今送給老弟護身 —— 在上海灘走路,沒把硬槍傍身可不行?!?/p>
張學銘接過槍,金屬表面還帶著體溫。他知道這既是示好,也是試探。窗外的暮色里,外灘的鐘聲敲響,正是晚上九點。他起身,將獵槍插回肩帶:“多謝黃老板厚禮,小弟還有筆急單要談。” 他指了指桌上未動的菜肴,“這桌席算我請,改日再到府上叨擾?!?/p>
黃金榮看著張學銘離去的背影,肥手摩挲著翡翠扳指,對身后大漢耳語:“去查清楚,他帶來的‘西班牙商團’,到底裝了多少箱‘消毒劑’。” 他盯著桌上的牛皮紙,上面湯姆遜的參數還帶著鉛筆修改的痕跡,“另外,通知閘北的榮家,姓蔣的買辦最近在找德國化工設備 —— 別讓東北人搶了先?!?/p>
聚寶樓外,張學銘鉆進黑色轎車,司機座上的烏力吉立刻遞來熱毛巾:“二少爺,黃金榮的人跟了三條街?!?/p>
“讓他們跟?!?張學銘擦著手,望著車窗外掠過的 “白山車行” 霓虹燈,“把倉庫里的磺胺粉分出兩箱,明天送給法租界巡捕房的法醫 —— 就說東北軍的‘特產’?!?他摸出黃金榮送的獵槍,對著車頂燈端詳,發現槍管內側刻著極小的 “M1916” 字樣 —— 這是德國陸軍淘汰的次品,卻被黃金榮當作寶貝。
轎車在愛多亞路急剎,張學銘看見街角的報童正在叫賣《申報》,頭版標題是 “臨城劫車案主犯被處決”。張學銘笑了,將獵槍塞進座椅夾層,那里還藏著份密電:“德國克虜伯同意用最新裝甲鋼換磺胺配方,首批技術人員已啟程?!?/p>
車窗外,黃金榮的黑色轎車正停在三個街區外。張學銘知道,今晚的交易只是開始 —— 在這個洋人、軍閥、幫會交織的上海灘,每一筆買賣都是一顆棋子,而他要下的,是一盤橫跨南北的大棋。
張學銘回到房間叫來麥克:“今天晚上行動小組突襲三井洋行倉庫,把值錢的全給我燒了,記住。行動人員找各國的,就是不能有我們的人。我想看看上海灘亂起來是什么樣子的。黃金榮那邊你也找幾個靠譜的盯著他,他和我們不是一條心,已經吃了我的魚餌,下面就看跑出來的是哪條大魚了?!?/p>
張學銘的手指敲著攤開的公共租界地圖,三井洋行倉庫的位置被紅筆圈了三遍,旁邊標注著 “消炎藥原料庫” 六個小字。麥克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捏著份寫滿各國僑民名字的名單。
“波蘭籍的碼頭工、白俄的退伍兵、法租界的安南巡警……” 麥克的指尖劃過名單第三行,“總共十七人,全是無國籍的散兵游勇,每人預付二十塊鷹洋?!罢ㄋ幨菑臐h陽兵工廠偷運的苦味酸,定時裝置用的是瑞士鐘表芯 —— 和您要求的一樣,沒留半點東北軍痕跡。”
張學銘轉動著高腳杯,波爾多紅酒在杯壁留下暗紅的酒淚:“行動時間定在十一點,巡捕房換崗的間隙?!?他抬頭,目光掃過麥克腰間的魯格手槍,“告訴弟兄們,燒完倉庫就去十六鋪碼頭,那里停著三井的貨船‘春日丸’——”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地圖上,“把艙單里的‘工業酒精’全燒了,那玩意兒其實是甲苯,造炸藥的原料。”
麥克的瞳孔微微收縮,他知道張學銘這是要一箭雙雕:既斷了日本商社的消炎藥原料,又嫁禍給覬覦甲苯的青幫。窗外傳來黃包車夫的咒罵,接著是電車駛過軌道的哐當聲,張學銘笑了,笑聲里帶著冷硬的金屬味:“黃金榮今晚收到的‘三井密約’,是你偽造的吧?”
“按您的吩咐,加了法租界公董局的火漆印?!?麥克摸出懷表,“密約里說三井要收購閘北榮氏的化工廠,黃金榮那只老狐貍,這會兒怕是正盯著榮家的煙囪呢?!?/p>
張學銘站起身,風衣下擺掃過堆在墻角的司登沖鋒槍沖鋒槍箱:“等火起了,讓《申報》的記者‘恰好’路過?!?他走到窗前,望著樓下 “白山車行” 的霓虹燈在雨幕中明滅,“標題就叫‘日商倉庫深夜遭劫,神秘火團席卷租界’—— 記住,別提到藥品,只說工業物資?!?/p>
子時的鐘聲剛響過,蘇州河上漂來的霧氣已浸透霞飛路。三井倉庫的鐵柵欄后,七個戴面罩的身影如夜貓般攀上墻頭,司登沖鋒槍的消音器在月光下泛著幽藍。門衛室的日本浪人剛摸到警鈴,槍管就頂住了后頸 —— 那是白俄退伍兵伊萬,1919 年在海參崴殺過七個布爾什維克。
“轟 ——” 定時炸彈在化學品倉庫炸開時,火舌瞬間吞沒了二樓的藥品結晶柜。巡捕房的警笛聲從三個方向逼近,卻被提前堆在路口的沙包和燃燒的黃包車堵住。伊萬帶著弟兄們退到后巷,聽見街角傳來日語咒罵,三井的護廠隊舉著武士刀沖來,領頭的正是白天在碼頭見過的日本浪人首領。
“噠噠噠 ——” 司登噴出火舌,9毫米口徑子彈將第一個浪人掀翻在鐵桶上。伊萬換彈匣的間隙,看見倉庫頂的鐵皮在高溫中卷曲,像極了當年被紅軍炮火掀翻的裝甲車。他咧嘴一笑,將最后一枚炸彈踢進堆放甲苯桶的角落,火焰竄起的瞬間,他聽見了巡捕房子彈劃破空氣的尖嘯。
凌晨三點,張學銘的辦公室門被推開,烏力吉帶著一身硝煙味闖進來,“二少爺,倉庫燒得干干凈凈,” 他遞過染血的懷表,“伊萬他們在十六鋪遇襲,不過按您的吩咐,把尸體留在了青幫的地盤?!?/p>
張學銘接過懷表,表蓋內側的櫻花圖案已被燒糊 —— 那是從三井商社社長身上摸的。他聽見樓下傳來汽車急剎聲,接著是麥克的咒罵:“黃金榮的電話,說公董局要封我們的車行!”
“接電話?!?張學銘點燃一支雪茄,煙灰落在攤開的《申報》校樣上,頭版標題《日商巨富遭劫,滬上治安堪憂》的油墨還沒干,“告訴黃老板,三井的損失清單里,有五十箱‘西班牙橄欖油’——” 他吐出煙圈,望著窗外漸漸泛白的天際線,“就說那是我存在他們倉庫的貨,現在該算算,是誰走漏了風聲?!?/p>
烏力吉注意到張學銘指間的戒指在火光中閃爍,那是今天凌晨從伊萬尸體上褪下的共濟會徽章 —— 這個細節,連麥克都不知道。樓下傳來電話摔在桌上的巨響,接著是麥克的笑聲:“黃金榮說要和您共進早餐,就在他的鈞培里公館?!?/p>
張學銘將雪茄按滅在煙灰缸里,火星濺在寫滿化學公式的稿紙上:“備車,帶兩箱湯姆遜當‘賠禮’。” 他起身整理風衣,肩帶上的獵槍蹭過門框,槍管內側的 “M1916” 字樣在晨光中格外清晰,“順便通知德國領事館,就說東北軍愿意‘協助’調查三井劫案 —— 畢竟,我們的‘西班牙商團’,也有貨物被燒了不是?”
當黑色轎車駛入法租界時,朝陽正從外灘的樓頂爬升,將張學銘的影子拉得老長。他知道,這場由他親手點燃的大火,正在把黃金榮、三井洋行、工部局都卷進漩渦。而那箱藏在 “葫蘆島” 地下室的磺胺合成配方,此刻正被德國工程師用顯微鏡觀察,每一粒結晶都在為即將到來的鋼鐵與鮮血的時代,埋下最鋒利的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