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劣猜到聞冶會說些什么,但還是傻眼了。
抱,是不可能抱的。
可說出去的話在四殿下這里,也是不可能收回的。
愣了好一會兒,沈劣皮笑肉不笑道:“方才殺敵的時候太忘我了,現在手腳酸疼,怕是有心抱二公子也力不足。”
聞冶點了點頭,含笑道:“我懂,殿下被我傳染上了,和我一樣柔弱無力。”
沈劣:“……”
為了把抱聞冶回營這事敷衍過去,也只能柔弱一把了。
“……沒錯。”
聞冶討厭身上的血腥味,想要盡快回去洗澡,也就沒有再抓著這事欺負人。
“知道了,我們各回各營。”
沈劣愣了一下,有些納悶,聞冶什么時候變得這樣好說話了?
聞冶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然后在沈劣略帶驚訝的目光中轉身就走。
沈劣有些摸不著頭腦,視線死死釘在聞冶完美無缺的側臉上,直到他進了營帳。
在外面站了片刻,沈劣才回到自己的營帳坐下。
回想剛才說的那話,他好笑地托著額頭,指尖在發間輕輕敲擊。
和聞二公子斗嘴斗習慣了,什么話都敢往外說。
以后可要注意,別在旁人面前脫口而出什么抱回去。
雖然他不在乎人言,可有些時候,清白還是要在乎一下。
……
這一戰匈戎敗退,三千人死于大梁將士之手,另有兩千六百人被俘殺。
戰爭就是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根本不存在第三種選擇。
大梁這邊因為打了個漂亮的仗,最近軍營里的氣氛都輕松了些。
只是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多久,此戰過后的第十日,呼延瞬帶兵出戰。
此次匈戎掛帥的兩人,大司馬大將軍呼延瞬,以及大司馬輔國將軍段云通,皆都出自匈戎大族。
呼延姓以及段姓,是匈戎那邊漢化后的姓氏。
這兩人出身的家族,都曾經在匈戎歷史上獨攬大權,登高王座。
嘉勇公帶領四名將軍出營迎敵,繡著國號梁的纛(dào)旗,與繡著主帥姓氏聞的帥旗迎著寒冽北風獵獵作響。
主帥親自上陣,雙方將士的士氣都達到了頂峰。
哪怕站在城墻上望向遠處戰場,耳邊的殺聲戰鼓聲都有些朦朧不清,那種仿佛要凝為實質的沖天殺意,也讓人覺得膽寒心驚。
殊死戰一晝夜,雙方才先后退兵。
嘉勇公的左肩被砍了一刀,鎧甲上都是血。
好在傷口不算深,也不影響他殺敵。
軍醫幫他包扎時,只有出身皇族的沈劣,以及聞組長這個便宜兒子在側。
嘉勇公平日里就不茍言笑,如今從尸橫遍野的戰場下來,渾身上下都籠罩著一股尖銳戾氣。
“好個呼延瞬!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猛將,我與他戰了幾百招都未分勝負。”
之前有將領拍馬屁說嘉勇公曾經勇冠三軍,這是實話。
勇這個字,不是誰都能受封的。
沈劣覺得自己得說些什么,想了想,很不走心地說:“大將軍辛苦了。”
聞冶復讀機似的重復:“大將軍辛苦了。”
旁人這樣說話,無論是真心實意,還是敷衍了事,都不會引起注意。
可聞冶一開口,沈劣和嘉勇公幾乎同時看了過去,臉上神情是如出一轍的微妙。
軍醫很快便處理好了嘉勇公的傷,退了出去。
嘉勇公動了動左臂,才看向聞冶二人:“先出去。”
眾將都等在外面,見到嘉勇公從休息的地方走出,皆都關懷備至。
嘉勇公說了句沒事,便直入主題,與眾人復盤今日這一戰。
議了半個時辰,嘉勇公讓他們回去休息。
和那些連走路都火急火燎的將軍不同,聞組長步伐悠然閑適,簡直像是在賞景。
走在他前面的沈劣聽著后面的腳步聲,不著痕跡地放慢腳步等人。
并肩而行時,沈劣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聞冶聲音幽幽道:“好巧啊,殿下。”
沈劣面無表情地看他:“巧在哪兒?我們一道從大帳中出來的。”
聞冶:“就是一句客套話,殿下找我可是有事?”
“沒事難道就不能找你了?”沈劣現在就想嗆他懟他,完全是脫口而出。
聞冶見他處于逗一下就炸毛的狀態中,心里微微發癢,想要做些欺負人的壞事。
沈劣的視線從那雙幽暗無光的眼睛上掃過,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像是有尖銳刺意隨著眼前人的眼神笑容,一股腦兒地劈頭澆灌下來。
“你想干什么?”
四殿下差點就摸上了腰間的佩劍。
聞冶歪頭看著沈劣,明耀秋陽覆蓋在他的睫毛上,打落的陰影成線,也成景。
“沒什么,就是覺得殿下聲音有點大。”
大得……都有些欠收拾了。
沈劣不信,可是他也知道,聞冶這人賊壞,不是,是壞透了。
不想說的話,旁人就算絞盡腦汁,怕是也撬不開二公子這張嘴。
沒辦法,沈劣只能把話題往正事上引,這也是他找聞冶的理由。
“方才看到嘉勇公受傷,你在想些什么?”
聞冶:“在想我爹要是年輕個十來歲,呼延瞬昨天應該就沒了。”
“…………”沈劣深吸了一口氣:“那你當時怎么不直接說出來?”
“說出來找罵嗎?”聞冶溫聲反問,只是臉上的笑太過虛假。
沈劣噎了一瞬:“確實……挺找罵的。”
聞冶嘴角的弧度不變,他從沈劣臉上移開視線,轉而望向軍營中糧草所在的方向。
“糧草應該快送來了吧。”
沈劣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跟著說了句。
“是快了,軍中剩余的糧草最多只夠撐三十幾天。”
聞冶偏了偏頭:“我若是呼延瞬,得知梁軍糧草不足,一定要當回土匪,就算東西搶不過來,也不能讓對手拿到。”
沈劣涼涼笑了一聲:“押糧的隊伍要是真出了問題,朝廷就算用最快的速度重新籌集到糧草也無用,遠水解不了近火。”
“呼延瞬不蠢,應該知道哪怕二十幾萬匈戎大軍在手,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守住邊地五州。”
“他要是真做成了土匪,造成我軍危機,八成是想要以此作為威脅,與大梁談判。”
“留下一座城歸匈戎,再用金銀糧食將余下四城贖回,這才是最有利匈戎的做法。”
聞冶輕嗯了聲,又伸出手,指尖撫過沈劣腰間佩劍。
“我不喜歡被人威脅,殿下應該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