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坐在后座看著窗外。
這些邊緣區都很荒敗，是被遺棄的角落。
破敗的建筑物如同垂暮老人佝僂的脊背，零星閃爍的燈火像是風中搖曳的殘燭，映照著結束一日辛勞后精疲力竭的居民們，勉強維持著微弱生機。
異種的咆哮聲在夜幕中回蕩，愈發襯得這片荒蕪之地死寂駭人。
街上的尸骸不知死因，無人問津，無人哀悼。
夜的寒涼如洪水猛獸涌了上來，內外冷熱相沖，車窗上漸漸升起一層朦朧霧氣，模糊了視線。
沈聿收回視線：“為什么我要住你家？”
這個問題似乎很難回答。
慕楓平靜地目視前方，雙手穩穩握住方向盤，指節卻因過分用力而發白。
有一瞬間，他的喉結微動，似乎有千言萬語在齒間輾轉，最終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任由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車內的溫度似乎又降了幾分。
慕楓：“高層說你有罪，我不認同。”
沈聿：“我在你面前拒捕傷人，你有什么可為我辯解的？”
慕楓試圖解釋：“你很復雜，不能用幾句話就定論……”
沈聿打斷他：“人都是很復雜的。”
慕楓：“我想嘗試去理解人類……”
沈聿再次打斷他，聲音里帶著幾分自嘲：“我并不是一個正常的人類，如果你想達成目的，應該去藍星。”
沈聿像之前一樣，回避所有關于他自己的問題。
慕楓輕聲說：“我想了解你。”
沈聿抿唇別過頭去，下頜線條在霧氣氤氳的車窗上投下冷硬的弧度，他的指節抵著車窗縫隙，將掌心貼在冰冷的金屬邊框上。
他感受到了失控，必須冷靜一下。
車內靜得可怕，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引擎聲在夜色中孤獨地回響。
C-17區標志性的信號塔映入眼簾，閃爍的燈光穿透黑夜，在沈聿漆黑的瞳孔里折射出細碎星芒。
慕楓停好車，拿鑰匙開了門。
他換衣服洗手后，徑直去了廚房準備晚餐。
廚房門半掩，昏黃的光映出慕楓深黑色的剪影。
他并不像許多居住在帝星的人，去公共食堂買一份清湯寡水的難吃飯菜，隨意的對付過去吃飯這件事。
這一點讓沈聿很意外。
他還以為慕楓會是個工作狂，畢竟他作為一個二十七歲的人類，在遇到他之前已經是六星監管者。
沈聿輕手輕腳的走到廚房門口，探頭問：“用我幫忙嗎？”
慕楓正在切菜，回身看向門口時，眉梢微挑：“你會做飯？”聲音裹著蒸汽散溢出來，暖洋洋的。
沈聿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
慕楓：“那你去客廳看電視吧。”
沈聿沒有再說話，拿遙控板打開了電視，隨便選了個臺，正在播報新聞，他不喜歡看電視，但他感覺一直拒絕主人家的好意很沒有禮貌。
很快，廚房飄來陣陣香氣，慕楓做好了一桌飯菜。
沈聿沉默地夾著面前的一盤生菜，食不知味，除了這盤菜，他沒有再對任何菜動過筷子。
沈聿很挑食。
他平時想起來要吃飯時，只會讓廚師做一份簡單的蔬菜沙拉，寧可補充營養液，也不愿意嘗試其他食物。
慕楓早就發現了。
沈聿并不是金尊玉貴的少爺，但絕對是個照顧不好自己的人。
那盤生菜被沈聿吃掉四分之一，他放下筷子。
“你以后可以刷我的卡。”他從口袋掏ID卡時，差點把江澈給的芯片帶出來，只是一瞬間的緊張，很快就恢復如常。
慕楓看到上面的金額時，著實有些意外。
“放心，這些錢來歷清白。”沈聿又補充道，“每項被帝星采納的研究都會有一大筆酬勞，都存在這里，我沒動過。”
慕楓收下了。
其一，帝星的生活成本越來越高，他的確需要這筆錢，其二，他怕沈聿會拿這些錢做出更驚天動地的事情。
最近的災厄全由沈聿而起。
帝星經不起動亂了。
“我……”沈聿突然感覺心情煩躁，頭暈惡心，四肢乏力。
他想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可是這是別人的家，通透的廳堂，不管他怎么躲都會在慕楓的注視下。
慕楓指了指臥室。
沈聿說了聲“謝謝”，快步走進去，關上了門。
沈聿進門后，雙腿一軟，冷汗順著脊椎滑落，在衣料上洇出深色痕跡。
狂躁和抑郁交替發作，他感覺有什么東西在體內橫沖直撞，他幾乎要失去理智，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一個小時后。
“你還好嗎？”慕楓在門外輕聲問。
沒有得到回應。
慕楓推門而入，看到抱膝坐在地上的沈聿，那雙永遠目色奪人的眼睛空洞得像是失了智。
他好像知道了沈聿致命的弱點。
如果是前幾日，他應該會很開心，但現在他腦子一片空白，根本說不清是什么情緒。
慕楓通過先前沈聿的只言片語，得知這種癥狀有關心理與心情。
塵封許久的記憶有了裂痕。
他依稀記得父親說過，心情不好就去看看星空。
慕楓把沈聿塞進車里。
車子穿過無垠的黑暗，朝著主城的方向駛去。
濃郁的夜幕上群星閃爍，仿佛無數眼睛俯瞰著沉睡的大地，星星連綴成一條銀色的絲帶，橫貫天際，灑下柔和的光芒。
慕楓和沈聿坐在車頂，仰望星空。
慕楓開口：“星空很漂亮吧。”
沈聿點點頭。
慕楓：“你喜歡的話，可以在主城買一間房子，主城的夜晚很熱鬧，也很有趣，你應該會喜歡的。”
沈聿搖了搖頭：“我不喜歡這里。”
這是沈聿病癥發作后說的第一句話，許久不開口，他的聲音有些聲色，但可以聽出來，他的情緒暫時平靜下來了。
慕楓不明白沈聿的想法。
帝星上的所有人都喜歡主城，這里繁華、熱鬧、紙醉金迷，無數人打破頭顱想擠進來，哪怕是一天、一夜，都可以讓他們付出生命。
“藍星也有星空。”沈聿再次開口，“不是人造的，比這里更漂亮。”
慕楓：“我想，我應該去那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