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兇。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道德經》(老子五千言,奠基東方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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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不知開了多久,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抹微光。
起初像是海市蜃樓,模糊搖曳,扭曲不定。
車輛駛近,光點膨脹為光柱拔地而起,最終變成一片刺眼的光海,直沖云霄,將天空染成了五光十色。
巨形建筑輪廓在光芒中若隱若現 —— 金字塔、云頂天宮、斗獸場、太空電梯… 奇形怪狀的地標雜亂無章地堆砌在一起,像喝醉了的造物主隨手搭建的積木。
震耳的音樂、喧嘩的人聲、機器的轟鳴,隔著很遠就能聽到,混合成一種狂躁亢奮的背景噪音。
「到了…」
「沙漠之城!」
「操…」封雷下車拍照留念,他抬頭仰望這光怪陸離的城市,眼睛瞪得溜圓,喉嚨里發出無意義的感嘆。
他頭頂光暈瞬間被染成代表極度興奮和貪婪的亮金色與橙紅色混合體。
商太乙也跟了出來。
皺緊眉頭,后退半步。
太多了。
信息太多了。
無數狂亂的情緒光暈在這里野蠻生長、碰撞、爆炸 —— 猩紅的憤怒、橙紅的貪婪、粉紫的**、漆黑的絕望、亮黃的狂喜、灰白的麻木…
它們扭曲、糾纏,形成一片色彩斑斕卻又污濁不堪的精神沼澤。
思維碎片如同決堤洪水,沖擊他的大腦:
「…再來一把!就一把!肯定能翻本…」
「…媽的!操他媽的莊家…又輸光了…怎么跟家里交代…」
「…餓…好餓…三天沒吃了…垃圾桶里…發霉的面包…也行…」
「…搞點高級貨…干一票大的…」
「…那妞扭得真帶勁,蜜桃臀,小蠻腰…嘖嘖…多少錢一晚…」
「…刺激…再來點‘気’…腦子快炸了…爽!飛起來了!哈哈!」
「…貨呢?我的貨呢?黑吃黑?!老子要把你們全剁碎了喂狗!」
「…賤人,敢背叛我,我要把你那張臉剝下來做馬桶圈!」
他感覺自己像被丟進滾筒洗衣機的海綿,被無數混亂念頭和情緒反復撕扯、攪動。
「不行…這里太吵了…」商太乙扶住車門,「得找個地方…安靜一下。」
封雷戀戀不舍地把目光從紙醉金迷的街景轉向了商太乙:「行,先找個落腳點。媽的,這鬼地方,看著就燒錢。」
他頭頂亮金色光暈黯淡了些,混入代表現實考量的灰色。
楚昊靠在后座,閉著眼睛,似乎對外界的喧囂毫不在意。
封雷猛地一踩油門,引擎再次啟動。車子向著城郊開去。
「我們全部現金,就剩一千。」后座,楚昊的聲音響起「找最便宜的地方住下。剩下的是明天的本金。」
一千塊。封雷咂了咂嘴,他放慢車速,在公路旁巡視,尋找在浮華光影縫隙里的廉價落腳點。
一棟夾在「成人娛樂」和一家24小時紋身店之間的「好夢旅館」,吸引了他的注意。
招牌是老式的霓虹燈管,「好」和「夢」半壞不壞,在「好夢」和「女林」之間閃爍。
「看,招牌都破成這樣,肯定便宜!」封雷方向盤一打,車子吱呀一聲停在了旅館門前。
車輪還沒停穩,陰影里就滲出來兩個身影。
旅館那殘破的霓虹燈光勾勒出她們的輪廓。
走在前面的那個,頭發是那種染壞了的枯色,帶著廉價的亮片眼影,臉頰瘦削。
她快步走到駕駛座旁,彎下腰,手指在車窗上叩了叩,聲音帶著發嗲的調子:「老板,這天兒冷颼颼的,要不要找個伴熱熱腳?」
緊跟著她的那個,身形略臃腫,不合身的薄外套敞開著,搓了搓暴露在冷風中的手,也湊上前:「老板,我們這兒什么服務都有,保準讓你舒舒服服的。」
錢是男人膽,封雷朝著窗外不耐煩地揮了揮,像趕蒼蠅一樣。
那兩個女人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悻悻地重新縮回了墻角的陰影里,仿佛從未出現過。
三人推開車門下車,封雷快步走到后備箱,拿出一箱方便面,頭也不回地穿過那扇貼著褪色啤酒女郎海報的玻璃門。
旅館大堂日光燈管「滋滋」作響。
柜臺后,一個胖男人陷在藤椅里,盯著平板電腦上的麻將游戲,頭頂麻木的灰圈中閃爍著淡黃色的興奮。
「住店?」他頭也沒抬。
「雙床房。」
胖男人指指墻上價格牌:「住宿一百,押金一百。沒熱水。」
「行。」封雷掏出兩百塊。
胖男人搓了搓錢,扔進抽屜,丟出鑰匙:「二樓,207。」
視線又回到麻將上。
房間在走廊盡頭。鐵皮門掉漆生銹。鑰匙轉動,聲音干澀。
門推開,霉味、煙味撲面而來。
小窗焊著鐵條,窗外不時傳來路過的車聲。墻上有涂鴉和腳印。
兩張床占了大部分空間,床單灰黃,隱有污漬。
衛生間水龍頭長著綠鐵銹,瓷磚縫里是黑霉。
「操,真破。」封雷把方便面扔床上。
封雷找來水壺燒水,商太乙進衛生間沖冷水。楚昊倚著床頭閉目。
三碗泡面擺在掉漆小桌上。熱氣帶著廉價調料的香氣,彌漫開來。
吃完面,封雷指指床:「我跟老商擠這張。老楚,你睡那張。」
吃完,楚昊臉色比之前好了些,他看向商太乙:「太乙,你是不是覺得腦子快炸了,像幾百個電臺同時在響?」
商太乙苦笑點頭:「差不多。」
「嗯,這是正常反應。」楚昊說,「你的感知太敏銳,又沒經過訓練,等于把一個嬰兒直接扔進了戰場。」
「你感應情緒的天賦億中無一,但也需要學會控制。」
封雷從床沿探頭,好奇地追問:「怎么控制?跟練武功一樣?」
楚昊看了封雷一眼。
「有點像…」
他略微沉吟,開口道:「道家有煉精化炁、煉炁化神之法。」
他開始低聲誦念起一段拗口的文字:
「《道樞·三住篇》有云:人之有炁,如魚之有水,失水則死矣。神者,炁之子也;炁者,神之母也;形者,神之舍也,是修身之大端,保形之根源也。吾當觀炁之用也,如煙云發于四餐,日月光于尺宅。觀神之靜也,百邪不能干其正,群動不能撓其清。…」
封雷聽得云里霧里,撓撓頭,嘟囔:「什么江湖黑話,完全聽不懂…老楚,你就直說該怎么練吧,我也要試試,說不定我的修煉天賦萬中無一!」
楚昊無奈地嘆了口氣:「老封,你別打岔。」
他對商太乙說:「這段是引子,講的是心神和炁的關系。說白了,你要先練‘炁感’。炁,是一種無形能量,存在于天地之間,也存在于你身體之內。」
「《黃庭經》有云:‘呼吸廬間入丹田,玉池清水灌靈根。審能修之可長存,黃庭中人衣朱衣。’」
楚昊慢慢念著,眼神飄向了遙遠的地方。
「‘呼吸廬間入丹田’,廬間指的就是口鼻,意思是通過呼吸吐納,將天地間的清炁引入下丹田。‘玉池清水灌靈根’,玉池指口中津液,意思是說吞咽津液如同清水澆灌,能滋養靈根。」
「‘審能修之可長存,黃庭中人衣朱衣’。這就是說,如能審慎修行此法,就能長久保持精神。‘黃庭’,是指心臟下部,這是修煉的關鍵區域,‘中人衣朱衣’,是形容修煉之后,像是有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小人住在你身體中央一樣。」
「對你來說,最直接的好處,就是能幫你‘靜心’和‘守神’。」
「你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神不守舍’,意識太容易被外界信息牽著走。煉炁,就是讓你先找到一個精神的‘錨點’,把飄散的注意力收回來。」
「你試試看。」楚昊指導道,「先盤腿坐好,怎么舒服怎么來,身體放松,尤其是肩膀和脖子。然后調整呼吸,盡量讓它變得細、長、勻,像春蠶吐絲一樣。吸氣的時候,舌頭輕輕頂住上顎,想象炁流順著身體中線慢慢沉到小肚子,也就是肚臍眼下面大概三指寬的地方,那里就是‘丹田’。呼氣的時候,舌頭放下來,想象身體里的濁炁、雜念都順著呼氣排出去了。」
「關鍵在于‘意守丹田’。不要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和畫面,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丹田那個位置。不用太用力,似守非守。感覺有暖意,那就是‘炁感’,繼續守著它就行。如果沒感覺,也別著急,就專注于呼吸,想象引導炁到丹田。」
「古人說‘心息相依’,就是讓你的意念和呼吸結合起來。時間長了,雜念自然會減少,精神就能慢慢安定下來,像渾水沉淀變清一樣。這就是‘滌除玄覽,能無疵乎’的功夫入門了。」
商太乙依言嘗試。閉上眼,放松身體,調整呼吸。他想象著氣流沉入丹田,意念也隨之沉下去。
起初還是很難,城市的噪音、腦海的畫面,都在干擾他。
但他耐著性子,努力放空,把注意力放在呼吸和丹田上。
過了一會兒,他真的感覺到小腹深處,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暖流在盤旋。
「好像…有點熱…而且,感覺安靜了一點…」商太乙有些驚喜地睜開眼。
「對,就是這樣!」楚昊眼中也露出欣慰,「這就是‘炁感’,也是‘入靜’的初步體驗。今晚睡覺的時候,你就盡量保持這個狀態,練習‘守竅’,守住丹田這一點陽和之炁。這對你平復精神、抵抗干擾非常有好處。」
「記住,心無雜念。放空自己。」
他倚著墻壁,喘了口氣,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我的情況…不太樂觀。」
封雷立刻湊近:「老楚,你要掛了?銀行密碼是什么?」
楚昊扯了扯嘴角:「那倒不至于。」
「新紀元的核心員工,顱內都有植入式芯片。以進行精神監控和遠程遙控。」
「逃出來之前,我在實驗室用飛秒強激光制造了一個電磁脈沖,強行把它燒毀。」
封雷和商太乙都聽得心頭一緊,光是想象那場景就頭皮發麻。
「代價是…神魂受損。」楚昊的聲音很平靜,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我現在的大腦,就像是氣球中間包了個榴蓮,稍微集中精神就會頭痛欲裂。這需要長期靜養,才能慢慢恢復。所以…」
他看向商太乙:「這次賺錢,主力得靠你。你的情緒感知,是我們唯一的底牌。」
「具體計劃,明日再議。長途跋涉,大家都累了,早點兒休息,養精蓄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