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合時,李伯端著紫砂壺踱到廊下,壺嘴蒸騰的熱氣氤氳了他半張布滿溝壑的臉。"后生仔,那妮子綁你時我若出手,怕是驚著塘里的魚。"他忽然開口,指節敲了敲紫砂壺蓋,清脆的叩擊聲驚飛了檐下棲著的麻雀。
我望著庭院里被夕陽拉長的影子,想起璐璐用登山繩將我縛在雕花椅背時的場景。她發梢沾著晨露,手腕卻穩得像手術刀。"您早知道她不會真下手?"喉頭仍殘留著當時布條摩擦的癢意。
"方小姐調教的人,總該有些分寸。"李伯忽然笑出滿口黃牙,"倒是那位香帥,聽說在美國華人街拆穿了三起電信詐騙,手段比貍貓還巧。改明兒該請她嘗嘗我藏的武夷巖茶。"他說著從中山裝內袋摸出張燙金名片,邊緣還沾著茶漬,上面印著"方雨璇"三個瘦金體小字。
警笛聲劃破暮色時,我正在給那盆墨蘭澆水。封禹的電話來得比救護車還急,說美國特警要介入。我聽著話筒里此起彼伏的犬吠聲,忽然想起邁易臨死前攥著的銅紐扣,暗紋像極了故宮藏品。
"張隊!"院門被推開時帶進滿地碎金般的夕陽,十五個警察牽著三條德國黑背魚貫而入。領頭的是刑偵支隊隊長張豐,他摘下警帽抹了把油汗交織的額角:"市局說有人要搞'保龍計劃',封局讓我們……"話音未落,黑色越野車刺破薄霧停在照壁前,車門升起時帶起的氣流卷著梧桐葉打旋兒。
閆東錫下車時西裝下擺還在飄動,他理著板寸的頭顱在暮色中泛著青白,像尊漢白玉雕的煞神。當他枯瘦的手掌包住我手心時,冰涼的觸感讓我后頸寒毛倒豎。"陳先生,"他瞳孔深處泛著灰,"第六顆炸彈在哪?"
李伯的紫砂壺"當啷"磕在石桌上。警犬突然狂吠著沖向西廂房,那里掛著乾隆年間的百子千孫帳。張豐帶人破門時帶起漫天塵絮,可翻遍雕花床底的樟木箱、掀開青磚下的暗格,只翻出幾卷發霉的《芥子園畫譜》。
"虛張聲勢。"張豐甩著沾灰的手套下結論,可閆東錫正用鑷子夾起邁易尸袋里的銅紐扣,冷光打在紐扣背面的蟠龍紋上。"撤去底火的子彈?"他突然轉向我,灰眼睛里翻涌著風暴,"璐璐怎么知道你不會拆穿她?"
我數著窗欞間漏進的月光,忽然想起那夜璐璐往我茶盞里彈煙灰的動作。她垂落的發絲掃過青瓷杯口,像柳枝拂過湖面。"她不需要知道,"我聽見自己喉嚨里擠出的聲音,"她只需要我相信。"
筆錄室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我盯著"是否認識璐璐"那欄的"否"字,想起她腰后別的蝴蝶刀在月光下劃出的弧線。閆東錫突然摔門而入,警服扣子崩開兩顆:"監控拍到你在碼頭見過方雨璇!"
"那是方小姐。"我盯著他泛青的胡茬,"她教我認過元青花。"
玻璃窗外的雨突然下大了,砸得芭蕉葉噼啪作響。閆東錫的拳頭攥得指節發白:"恐怖分子不會繡花!"張豐突然插進來,警徽撞在閆東錫胸牌上叮當作響:"閆警官,在中國辦案就得守中國規矩!"
空氣里飄著打印機油墨和火藥味。閆東錫突然后退半步,沖張豐頷首:"抱歉,我失態了。"他轉身時西裝下擺掃過地上的水漬,像黑鯊擺尾,"但陳先生,袒護恐怖分子就是助紂為虐。"
我望著他頎長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突然想起邁易臨終前在血泊里畫的那個符號——像太極魚又似銜尾蛇。李伯不知何時站到身后,煙斗在暗處明明滅滅:"假洋鬼子,數典忘祖的東西!"他啐了口唾沫,卻轉身打電話叫清潔公司,"把西廂房那攤晦氣沖了。"
午夜夢回時,我聽見李伯在庭院里練五禽戲,虎爪破空聲混著蛐蛐鳴叫。手機突然震動,海外賬戶提示到賬三百萬美金。我盯著屏幕上的數字,想起璐璐說過現金支票過安檢比刀片還鋒利。
晨光染紅琉璃瓦時,張豐帶著人撤了。閆東錫卻獨自留在照壁前,他正用放大鏡觀察彈孔邊緣。"知道為什么用銅紐扣嗎?"他突然開口,呼出的白氣在零下五度的空氣里凝成冰晶,"蟠龍紋銅扣,故宮1987年失竊的那批。"
我望著他眉梢結的霜花,忽然明白雨魔為什么選在驚蟄動手。當第一只春雷炸響時,閆東錫的越野車正碾過滿地碎冰:"陳先生,保龍計劃不是你能碰的。"他搖上車窗的瞬間,我瞥見后座檔案袋上印著"龍脈守護者"的鋼印。
李伯的清潔公司來得比預演還準時。三個穿藍制服的小伙子抬著脈沖水槍沖進西廂房時,我正在給墨蘭換盆。水柱沖開青磚縫隙的瞬間,某樣金屬物件在泥漿里閃光。李伯用火鉗夾起來,是個古銅色的U盤,接口處沾著暗紅血漬。
"有人要見你。"傍晚時分,李伯捧著個褐色方盒進來,盒面浮雕著四神紋樣。警犬突然狂吠著撞翻食盆,張豐沖進來時警棍還在滴水:"閆警官說……"
盒蓋彈開的剎那,滿室異香。不是火藥味,而是沉檀龍麝混著經年檀木的氣息。錦緞上躺著個羊脂玉牌,背面陰刻著"保龍一脈,薪火相傳"八字。李伯突然抄起火鉗,可閆東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陳先生,方小姐請你賞臉吃飯。"
我抬頭望去,他正逆光站在滴水獸飛檐下,灰眼睛映著將落的夕陽,像兩團將熄未熄的磷火。警犬們突然安靜下來,它們嗅著玉牌上的龍涎香,尾巴搖得像撥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