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日光燈在頭頂嗡嗡作響,我望著閆東錫的背影。他正用鋼筆尖敲打著容薇的課表,紙張邊緣被鋒利的指甲劃出細密缺口。這位刑偵隊長總愛用這種方式彰顯威嚴,可惜在我眼里,這動作更像是困獸在啃咬鐵籠。
"榮仁教授最后接觸的確實是容薇。"張豐翻動著手寫值班記錄,"但對話內容只有批改論文這類瑣事。"他抬眼時鏡片閃過藍光,像某種電子設備的冷光。
我屈指敲了敲金屬解剖臺,不銹鋼臺面震落幾粒前日殘留的骨粉:"重點從來不在這里。"指尖劃過容薇檔案上的鉛字,墨跡未干的新增備注洇開毛邊,"死者指甲縫里的纖維是重點,而天臺——"
話音未落,閆東錫突然轉身。他深灰色西裝前襟別著警徽,金屬棱角硌在胸骨上的聲響混著低吼:"你懷疑我的判斷?"
"不如說懷疑表象。"我迎著對方灼人的目光,指節叩擊太陽穴,"榮教授有晨跑習慣,但死亡當天運動鞋底沾著天臺特有的鐵銹紅漆。您不覺得這比對咖啡漬更值得關注?"
張豐突然輕咳一聲。這位法醫助理總能在劍拔弩張時充當潤滑劑,他掏出鑰匙串晃了晃:"天臺門鎖是上周三剛換的,校工老周說最近沒人上去過。"銅質鑰匙在掌心躺成新月形,"臺階積灰有三毫米厚,窗框也沒有攀爬痕跡。"
"所以你們就排除了這條線?"我接過鑰匙,齒痕在虎口壓出紅印,"兇手完全可以從隔壁藝術樓翻窗過來。"說著推開實驗室的玻璃窗,六月的風卷著槐花撲在臉上,"看這個高度差——"
"十五米高空走鋼絲?"閆東錫冷笑聲里帶著冰碴,"你當兇手是蜘蛛俠?"
我瞥見張豐正用鑷子夾起死者衣袖的纖維樣本,在強光下纖維折射出彩虹色光斑。突然靈光乍現,轉身撞開防火門:"走,現在就去證實。"
鐵門推開時發出垂死般的呻吟,撲面而來的熱浪裹著瀝青味。我半跪在鎖眼旁,指尖蘸取鎖孔邊緣的灰燼——顆粒細膩,明顯是粉筆灰而非積塵。
"有人用粉筆末掩蓋開鎖痕跡。"我捻著灰燼轉向張豐,"上周三換鎖時校工用了新鎖芯,但鑰匙齒痕和舊鎖完全匹配。這說明什么?"
張豐的瞳孔在厚鏡片后突然收縮:"備用鑰匙被復制過?"
"或者根本不需要鑰匙。"我站起時太陽穴突突直跳,目光掃過天臺邊緣的排水管道。鐵銹斑駁的管壁上,三枚指紋在夕陽下泛著油光,"看這里,有人踩著管道借力翻窗。"
閆東錫的皮鞋底碾過一片碎玻璃:"所以你的結論是?"
"榮教授發現秘密后被人約到天臺,爭執中墜樓。"我比劃著墜落軌跡,"但兇手并非從樓梯離開,而是原路返回藝術樓。"指腹擦過管道上的血跡,暗紅色已凝結成黑褐,"這處擦傷位置比死者身高低二十厘米,說明——"
"說明兇手比死者矮。"張豐突然接口,"或者當時處于蹲伏狀態。"
我望向藝術樓方向,粉白色外墻被暮色染成青灰。某扇窗戶突然閃過人影,等我凝神細看時,只剩搖曳的窗簾如招魂幡。
回到實驗室時,容薇正被閆東錫逼問得搖搖欲墜。她慘白的臉映在試劑柜玻璃上,像張隨時會撕裂的宣紙。
"周三下午四點,你說在資料室整理檔案。"閆東錫突然提高嗓門,"但監控顯示你三點五十就離開了!"
容薇手中的鋼筆漏墨,藍黑色水漬在白大褂口袋暈開。她張了張嘴,喉嚨里發出鴿哨般的嗚咽,整個人突然向前栽倒。
我搶在閆東錫動作前攬住她的腰。隔著衣料能觸到肋骨嶙峋,腕間脈搏細弱如游絲。"氣血兩虧還強行運功?"傳音入密震得她耳膜微顫,"不想經脈寸斷就閉嘴。"
閆東錫的指節咯咯作響:"裝神弄鬼!"他扯開領帶的動作像解開鎖鏈的猛獸,"讓開,我要——"
"你要讓她死在警局門口?"我橫臂擋住他去路,容薇發間的茉莉香混著血腥氣,"或者更想明天頭條寫'刑偵隊長刑訊逼供致人死亡'?"
張豐及時遞來巧克力:"低血糖休克,先送醫務室。"他朝閆東錫使眼色,"隊長,特別行動組的線人還在等您。"
這句話讓閆東錫明顯僵住。他整理袖口的動作帶著殺意,轉身時西裝下擺掃倒試劑架,玻璃器皿碎裂聲里甩下一句:"看好你的紅顏知己。"
電梯鏡面映出容薇睫毛的顫動,她在我臂彎里輕如紙鳶。當金屬門吞沒最后一線天光時,我放松環住她的手臂:"可以醒了,容老師。"
她睫毛顫動著睜開,琥珀色瞳孔蒙著水霧:"頭暈……送我回宿舍。"指尖掐進我肩頭,力道卻虛浮得像在彈琵琶。
"你知道自己氣血虧空到何種程度嗎?"我任她靠著電梯壁滑坐,金屬涼意沁透襯衫,"每周三次血透,還強行催動內力?"
容薇的呼吸突然急促,電梯頂燈在她瞳孔里炸開光斑:"你……怎么知道?"
"你袖口有抗凝劑結晶。"我蹲下來與她平視,"而剛才暈倒時,我摸到你后腰的透析瘺管疤痕。"指腹擦過她鎖骨處的朱砂痣,"榮教授究竟讓你保管了什么?"
電梯"叮"聲驟響,容薇突然笑出聲。這笑聲撞在金屬壁上迸出回音,像深夜里打翻的銀器:"看來張法醫沒說錯,蘇顧問果然神通廣大。"她扶著墻站起來,白大褂下擺掃過地面,"但您不覺得,知道太多的人會短命嗎?"
我望著她搖晃著走向宿舍區,月光將她的影子拉成細長的警戒線。手機突然震動,張豐的加密短信跳出屏幕:"海鮮宴改期,等您破解特別任務之謎。"
夜風卷起幾片槐花貼在我的鏡片上,遠處藝術樓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漸隱去。這場死亡游戲,或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