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楓商號的飛錢票流通月余,揚州城的米價像被抽了筋骨的蛇,漸漸軟了下來。夜霜楓蹲在城西米市的糧囤后,看慕容雪商正用算籌在地上畫“谷價波動圖”,二十八根竹籌分作七列,對應揚州七縣的存糧量——這是她根據鐵算翁秘檔改良的“均輸棋盤”。
“永豐糧行還剩一萬兩千石糙米。”慕容雪商敲了敲最中間的竹籌,上面刻著“官倉”二字,“他們囤在城南的地窖,通風口用的是瑯琊王氏的‘鹽引磚’,防潮卻不透氣,再囤半個月,米就要發霉。”
夜霜楓摩挲著玄鐵算盤,算珠在“十二”與“三十”間跳動。他早讓李疤子帶著漕工扮成貨郎,在糧行地窖周圍叫賣“防潮樟木箱”,箱底暗格藏著微型吸濕器——那是慕容雪商根據波斯琉璃干燥術改良的機關,能吸走地窖潮氣,卻讓糧食表面看起來霉變。
“時辰到了。”他忽然抬頭,看見王老大帶著二十個農戶扛著飛錢票沖進米市,票面上的算珠暗記在陽光下泛著銀光,“按咱們教的喊,別停!”
“永豐糧行的米發霉啦!”王老大扯開嗓子,掀開隨身帶著的米袋,里面是摻了焦麥麩的糙米,“上個月我去送貨,看見地窖滲水,米袋子都長綠毛了!”
圍觀百姓一陣驚呼。慕容雪商趁機放出信鴿,鴿尾系著的油紙在風中展開,竟用隱形墨水畫著“霉米害命”四個大字,經陽光一照,清晰地投在糧行門匾上。這手光影戲法是跟波斯商隊學的,專門用來制造輿論。
“各位鄉親!”夜霜楓登上石碾臺,玄鐵算盤敲出急促的節奏,“霜楓商號的預購契今日兌現,凡手里有票的,不管米價漲跌,都能按八十文一石拿糧!”他抖開蓋著商號三方印的賬冊,“瞧瞧這流水,咱們收的糧全存在漕運碼頭的新倉,通風閘用的是連環船閘同款齒輪,老鼠都鉆不進去!”
米市沸騰了。永豐糧行的護院想阻攔,卻見李疤子帶著五十個漕工抬著“霜”字商旗趕來,旗角的銅鈴刻著算珠圖案,每走一步都發出“噼啪”響,像極了算盤聲。護院頭領臉色鐵青,正要拔刀,街角突然轉出輛騾車,車上堆滿蓋著吏部火漆的文牘——是夜鴻羲的人來查賬了。
“來得好。”夜霜楓低聲對慕容雪商說,“把咱們的‘期貨契約’樣本遞給他們,重點指‘保價條’和‘霉變免賠’款。”他知道父親這是借查賬之名施壓,卻不知早將計就計,把契約條款寫成了《工部律例》的補充說明。
吏部差役剛接過賬冊,永豐糧行的地窖方向突然傳來巨響。慕容雪商的機關術起了作用——吸濕器吸走潮氣后,地窖墻體因干濕不均出現裂縫,二十石發霉的糙米順著裂縫涌到街上,腐米味混著雪氣,熏得人皺眉。
“看吧!”王老大抓起一把霉米,“這就是他們囤的糧!霜楓商號不要霉變米,咱們也不買!”百姓們跟著起哄,有人撿起霉米砸向糧行匾額,“永豐”二字很快沾滿污漬。
護院頭領再也忍不住,抽出黑蛟紋彎刀沖向夜霜楓,卻被慕容雪商的機關梭纏住腳腕。她甩出的銀絲上系著微型算珠,正是錢印雛形的九宮圖造型,彎刀手踩上去便滑倒在地,逗得圍觀百姓哈哈大笑。
“夠了。”吏部主事終于開口,他盯著賬冊上的“期貨契約”,發現條款里引用了昭明二十五年的《谷米平糶令》,“夜霜楓,你私設商號雖不合規矩,但契約條款倒也合規。不過——”他壓低聲音,“你父親問你,《貨殖天機卷》里的‘飛錢密押術’,何時呈送戶部?”
夜霜楓心中一凜,表面卻笑道:“待商號的連環船閘通過工部驗收,自然會將密押術奉上。”他知道這是父親在試探,密押術若交出去,飛錢票就成了官票,霜楓商號的命脈便被掐住。
米市的風波直到黃昏才平息。夜霜楓帶著慕容雪商走進城南的“老槐樹酒肆”,這是鐵算翁新的聯絡點。酒肆掌柜擦著算盤,遞上半塊烤餅:“二皇子的幕僚剛才來過,說要出高價買你們的吸濕器圖紙。”
“他們想毀了證據。”慕容雪商啃著烤餅,忽然從袖中掏出個青銅小鼎,鼎身刻著算珠組成的“霉”字,“我在吸濕器里加了機關,一旦強行拆解,就會流出靛青,在糧袋上印出‘蛟’字——黑蛟幫的蛟。”
鐵算翁從二樓下來,手中銅算盤敲著節拍:“小友可知,你們的期貨契約已傳到金陵,五姓七望的錢莊正在商量對策。瑯琊王氏的鹽引最近走了漕運,用的正是你們的霜楓閘。”他忽然指向酒肆梁柱,上面暗刻著商道九印的方位圖,鹽印的位置標著“淮南鹽倉”,漕印旁注著“霜楓閘已得殘片”。
夜霜楓心中一動,想起母親遺書中的“鹽印在倉”。淮南鹽倉正是瑯琊王氏的根基,若能在鹽政上做文章,必能牽動全局。但眼下首要任務是徹底擊潰永豐糧行,讓二皇子在漕運之外的糧市失去壟斷。
“明日讓波斯商隊的阿巴斯放出消息,說西域缺糧,愿用香料換揚州糙米。”他對慕容雪商說,“再在契約里加條‘海運損耗由商號承擔’,農戶們沒出過海,最怕貨物損失,這條能讓他們放心。”
“我再做些‘算珠驗米器’。”慕容雪商補充道,“只要把米放進銅盒,轉動算珠,就能測出霉變比例。農戶們拿著這玩意去糧行驗貨,永豐的霉米就藏不住了。”
是夜,霜楓商號的賬房亮如白晝。慕容雪商趴在地上,用算籌擺出淮南鹽倉的地形圖,夜霜楓則對著鐵算翁新給的賬冊,推算瑯琊王氏與二皇子的利益關聯——鹽引換木料,木料換漕稅,漕稅養私兵,形成閉環壟斷。
“要破這個環,得從中間的‘木料’入手。”夜霜楓忽然敲醒算珠,“淮南官木場的存料,當年被二皇子倒賣,現在應該存在黑蛟幫的私港。咱們讓李疤子帶著漕工去‘借’木料,就說修繕閘口要用,按市價三倍付錢——用飛錢票。”
慕容雪商眼睛一亮:“這樣既斷了他們的木料財源,又讓飛錢票流通到私港,等于在二皇子的地盤插釘子。”她忽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在破廟撿到的錢印雛形銅錢,“你說,這銅錢上的九宮圖,會不會對應著淮南鹽倉的機關?”
雪,又開始飄了。夜霜楓站在閘口,看漕工們正用新制的“算珠驗米器”檢查糧船,銅盒轉動的聲音與水流聲交織,像一曲商道的贊歌。他知道,米市這一仗,表面是擊潰了永豐糧行的囤積,實則是在昭明的商業體系上砸開了第一道裂縫——讓百姓知道,商賈不僅能逐利,還能制定公平的規則。
三日后,永豐糧行被迫開倉放糧,米價暴跌至六十文一石。夜霜楓帶著慕容雪商去收最后一批預購糧,看見王老大背著米袋,眼角泛著淚光:“活了五十年,頭回知道,算盤珠子也能給咱老百姓撐腰。”
回程路上,慕容雪商忽然指著運河上的官船:“是夜首輔的座船,他去淮南巡視鹽政了。”船舷上,父親的身影映著殘陽,顯得格外孤寂。夜霜楓摸著玄鐵算盤,忽然想起十歲那年,父親教他打官算,說“算盤分陰陽,官商不同路”。如今他終于明白,商道的陰陽,不是對立,而是相生——通則兩利,堵則雙輸。
雪停了,運河水面映著滿天星斗。夜霜楓數著算盤上的算珠,算的不是盈利多少,而是明日要送往西域的糧船數量,要簽訂的新契約條款,還有——如何讓商道九印的傳說,不再是門閥的私藏,而是天下商賈的共同信仰。
慕容雪商蹲在船頭,用算籌在霜面上畫著新的機關圖,旁邊放著從永豐糧行地窖找到的鹽印殘片。她忽然抬頭,朱砂痣在月光下像顆跳動的赤珠:“你說,等咱們集齊九印,真能讓這昭明的朝堂,為商賈改弦更張么?”
夜霜楓望向遠方的霜楓閘,閘門上的青銅牌在夜色中泛著微光,上面的玄鐵算盤圖案,像一只張開的手掌,托著整個商道的未來。他忽然輕笑,算珠在掌心轉出清亮的節奏:“或許不用九印歸位,只要咱們每走一步,都讓算珠響在百姓心里,讓契約刻在商道上,這朝堂……”他望著漸明的東方,“自會為咱們開一扇門。”
晨霧中,第一聲漕工號子響起,驚飛了梢頭寒鴉。霜楓商號的商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旗角的算珠圖案,正指向淮南方向——那里,是鹽印的所在,也是他們下一場商戰的起點。而夜霜楓知道,無論前方是鹽鐵的壁壘,還是門閥的絞殺,他手中的玄鐵算盤,都將帶著萬千商賈的希望,在這昭明末年的棋盤上,落下一顆又一顆改變時代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