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鹽倉的青石板路上結著薄冰，夜霜楓踩著積雪，望著前方九座覆著鹽霜的圓頂倉房，形如九宮格排列。慕容雪商握著青銅羅盤，指針正對著中央倉房的玄武石雕：“瑯琊王氏的鹽倉按‘九宮八卦’布局，每座倉房對應不同鹽引，中央倉房藏著‘鹽政密檔’。”
“注意看倉頂的瓦當?！币顾獥髦钢孔鶄}房頂端的琉璃瓦，刻著不同的算籌符號，“是《九章算術》里的‘粟米之法’，用來計算鹽糧兌換比例。”他忽然摸到腰間的錢印雛形銅錢，九宮圖與倉房布局完全吻合，“母親說‘鹽印在倉’，難道鹽印就藏在這九宮陣中？”
兩人剛走近東側倉房，墻根突然竄出八條惡犬，頸間鐵鏈刻著鹽晶花紋。慕容雪商迅速甩出機關梭，銀絲纏上犬齒間的銅鈴，算珠形的鈴鐺相撞，竟發出《貨殖天機卷》里記載的“止吠算訣”節奏。惡犬們愣了愣，忽然伏地嗚咽——這是她用波斯馴獸術結合算學節奏改良的機關。
“好個慕容家的棄女，竟會我瑯琊王氏的‘鹽晶犬訣’。”陰影里轉出個穿玄色緞面襖的中年人，腰間玉牌刻著鹽堆圖案，正是王氏的鹽倉總管，“夜公子大駕光臨，是想買鹽引，還是尋你母親的舊賬？”
夜霜楓心中一凜，此人竟知曉母親與王氏的糾葛。他望向中年人袖口的靛青痕跡——那是長期接觸鹽票的印記，與母親臨終前指甲縫里的痕跡相同?！霸谙孪氩椴檎衙鞫吣甑摹畠苫贷}引案’，”他舉起鐵算翁給的賬冊殘頁，“上面說當年有三十萬兩鹽引款，記在了漕運虧空賬上?！?/p>
中年人冷笑一聲，拍了拍手。中央倉房的石門“轟隆”開啟，走出二十名鹽丁，每人扛著裹著鹽晶的狼牙棒。慕容雪商忽然指著倉頂琉璃瓦：“快看！算籌符號在變！”只見代表“粟米”的算籌漸漸轉為“均輸”，倉房地面竟開始緩慢旋轉——這是王氏的“九宮移倉陣”。
“小心！”夜霜楓拉著慕容雪商躍上東側倉房的屋脊，琉璃瓦在腳下發出脆響。他忽然發現瓦當的算籌符號對應著《貨殖天機卷》里的“商道方位歌”，中央倉房為“中宮”，正東是“震位”，正南是“離位”。“按歌訣，震位藏糧，離位藏錢，中宮藏印?！彼吐暤?，“慕容，你能破解移倉陣嗎？”
慕容雪商掏出波斯商隊送的琉璃棱鏡，對準正南倉房的陽光：“波斯人用琉璃折射定位，我試試用算籌角度對應棱鏡光譜?！彼D動棱鏡，七彩光帶落在旋轉的倉房地面，竟拼出“鹽印”二字的波斯文寫法。中央倉房的玄武石雕突然張開嘴，露出向下的石階。
“跟緊光帶！”夜霜楓抓住慕容雪商的手，順著光帶指引的方位跳躍，每一步都踩在算籌符號的交點上。當他們跳進中央倉房的石階時，石門“轟”地閉合，頭頂傳來鹽丁們的叫罵聲。
石階盡頭是座青銅門，門上刻著鹽晶組成的算學題：“今有鹽三百袋，船載五十袋，日行百里，返行八十里，問幾日運完？”慕容雪商迅速算出“六又二分之三日”，對應的算籌位置正是門上的鹽晶凸起。她按動第七顆鹽晶，青銅門“咔嗒”開啟，透出咸濕的潮氣。
門內是座圓形石室，中央石臺上擺著個七重鎖寶匣，正是大綱中提到的波斯商團鎖寶匣。寶匣每層都刻著不同語言的算學題，最外層是漢字的“盈不足術”，第二層是波斯文的“天平算”，第三層是粟特文的“垛積術”。
“阿依莎說過，波斯鎖寶匣要逆序解算?！蹦饺菅┥袒貞浿ㄋ购У奶崾?，“先解最內層的粟特文題，再逐層向外。”她掏出琉璃燈，照亮最內層的題：“今有三商人分利潤，甲得乙丙之和的一半，乙得甲丙之和的三分之一，問丙得幾何？”
夜霜楓迅速撥弄算珠：“設甲得x，乙得y，丙得z，則x=(y+z)/2，y=(x+z)/3，解得z=5x/3，y=2x/3。”他按動對應算珠數的鎖孔，最內層“咔”地彈開，露出第二層的波斯文題：“天平左盤放2鹽袋，右盤放1鹽袋加30斤，問每袋鹽重幾何？”
“30斤。”慕容雪商立刻解出，轉動鎖孔上的天平圖案。第三層的漢字題是“今有鹽車五輛，載鹽百袋，空車返時每輛載糧二十袋，問往返三次，鹽糧各幾何？”夜霜楓算出鹽300袋，糧300袋，按動對應的算籌鎖。
當第七層鎖打開時，寶匣中卻只有半片染著靛青的絹帕，上面繡著殘缺的商字紋——與母親的遺帕一模一樣。慕容雪商忽然驚呼：“這是我娘的繡工！當年她和你母親在揚州，就是用這種絹帕傳遞鹽印線索?！?/p>
石室頂部突然傳來石塊摩擦聲，鹽晶簌簌落下。夜霜楓抬頭，看見玄武石雕的眼睛正對準鎖孔，眼中嵌著的正是鹽印殘片。他突然想起母親遺書中的“鹽印在倉”，伸手觸碰石雕眼睛，殘片應聲而落，卻在接觸掌心時發出微光，與錢印雛形銅錢產生共鳴。
“快走！移倉陣要閉合了！”慕容雪商拉動機關梭，銀絲勾住石門的銅環。夜霜楓將鹽印殘片和絹帕收入懷中，跟著她沖向石階。剛跑出中央倉房，就看見瑯琊王氏的家主王崇古站在九宮陣中央，腰間玉牌泛著冷光：“夜家小子，你以為拿到殘片就能撼動鹽政？”
“王大人說笑了?！币顾獥靼醋∫蜋C關梭的慕容雪商，“在下不過是替淮南百姓算算，為何官鹽價高，私鹽價低，而鹽引款卻年年虧空？”他抖開鐵算翁的賬冊，“昭明二十七年，您用鹽引換木料，支援二皇子的黑蛟幫，這事——”
“住口！”王崇古的算盤突然甩出，算珠夾著鹽晶射來。夜霜楓本能地用玄鐵算盤格擋，算珠相撞發出脆響，鹽晶碎屑落在地上，竟拼出“滅口”二字。慕容雪商趁機啟動琉璃棱鏡，將陽光反射在鹽丁們的眼睛上，拉著他沖向九宮陣的“生門”方位。
當他們從鹽倉后巷逃出時，正撞見一隊波斯商隊。為首的胡姬戴著琉璃面紗，腰間掛著與慕容雪商同款的機關梭：“夜公子，阿依莎奉鐵算翁之命，給您帶了西域商路圖?！彼崎_駱駝背上的氈包，露出繪著星象的羊皮地圖，“還有波斯的琉璃燒制秘術，可制‘鹽晶透鏡’，能在千里外看清鹽倉囤量。”
夜霜楓大喜，這正是破解鹽政壟斷的關鍵。他忽然想起在石室發現的絹帕，遞給阿依莎：“能否用琉璃術，讓這絹帕上的殘圖顯形？”阿依莎接過帕子，滴了滴西域藥水，絹帕上竟浮現出揚州鹽運司的地下密道圖，某處標著“鹽印完整形態藏于此處”。
雪，又開始飄了。三人躲在鹽倉外的破廟里，阿依莎用琉璃燈照亮商路圖，慕容雪商對照著鹽印殘片，忽然發現地圖上的西域“石國”，竟對應著商道九印中的“玉印”方位。“原來九印散落在九州與西域，”她喃喃道，“咱們集齊的殘片，不過是冰山一角?！?/p>
夜霜楓摸著玄鐵算盤，算珠停在“九”之數。他忽然明白，商道九印的秘密，藏在天下民生的每一處關節：漕印在閘，關乎貨物流通；鹽印在倉，關乎百姓滋味；錢印在市，關乎交易信用。而他要做的，不是單純收集印章，而是讓這些印信所代表的商道規則，真正扎根在每一處碼頭、每一座糧倉、每一間錢莊。
“阿依莎姑娘，”他忽然對波斯胡姬一揖，“能否請您的商隊，將飛錢密押票帶到西域，換成琉璃、香料，再運回揚州？這樣既能打通商路，又能讓西域商人知道，咱們的商號守信用，重契約?！?/p>
阿依莎點頭，琉璃面紗下的眼睛彎成月牙：“我們波斯人說，商道如駱駝隊，頭駝走穩了，后面的駝隊才敢跟上。夜公子就是我們的頭駝。”
破廟外，鹽倉方向傳來喧嘩，應是王崇古在追查他們。夜霜楓望著漫天飛雪，想起在祖祠火場看見的父親，想起運河碼頭的漕工，想起米市的農戶。他忽然明白，自己與父親的對決，早已不是單純的父子恩怨，而是兩種規則的較量——一種是官場上的權謀傾軋，一種是商道上的公平通達。
“慕容，”他忽然對正在研究琉璃燒制術的少女說，“明日咱們去揚州鹽運司，就用這鹽晶透鏡，看看他們的賬冊是否和鐵算翁的秘檔一致。再讓李疤子帶著漕工，用飛錢票向鹽丁們買私鹽——他們終年在鹽倉勞作，手里的私鹽，正是王氏貪腐的證據。”
慕容雪商抬頭，朱砂痣在琉璃燈光下格外鮮艷：“我再改良下機關梭，讓它能發射鹽晶標記，只要打中王氏的鹽引車，就能在夜間發出熒光，方便咱們追蹤?！彼鋈幌肫鹗裁矗统鲈谑覔斓降乃慊I，上面刻著“鹽鐵互易”的公式，“鐵算翁說過，鹽政與鐵政相連，咱們下一步，是不是該碰鐵業了？”
夜霜楓輕笑，算珠在掌心轉出清亮的節奏：“不急。先讓鹽倉的迷局，成為打響商道九印的第一炮。等百姓們知道，鹽印不是王氏的私產，而是天下鹽商的信符，這昭明的鹽鐵專營，便如同這淮南的薄冰，終將在商道的暖陽下，化出一條通達的河?！?/p>
雪，越下越大。破廟里的琉璃燈忽明忽暗，映著三個身影在墻上投出長長的影子。波斯商隊的駝鈴聲隱約傳來，混著鹽倉方向的斥罵聲，卻蓋不住夜霜楓心中的算盤響——那是商道的節拍，是民生的韻律，是即將改寫昭明經濟格局的前奏。
而在京都的吏部衙門，夜鴻羲握著密探送來的鹽印殘片拓本，指腹輕輕劃過上面的算籌符號。那是他熟悉的、亡妻當年教他的算學標記。案頭的燭火突然爆響，照亮他眼中復雜的神色——有對亡妻的懷念，有對兒子的忌憚，更有對商道崛起的隱隱不安。他忽然提筆，在奏疏上添了句：“鹽鐵者，國之重器，豈容商賈染指？”卻不知，這道疏文，終將成為兒子商道征途上的試金石，讓天下人看清，究竟是官權重，還是民生重。
五更天，霜楓商號的信鴿掠過淮南上空，鴿尾系著的，是用鹽晶寫成的“商道九印，鹽倉有痕”八字。這是他們向瑯琊王氏發出的挑戰，也是向天下商賈發出的號召。夜霜楓知道，前方的鹽政之戰，必將比米市、漕運更艱難，但他不怕，因為他手中有算珠，心中有百姓，肩上有商道的未來。
雪地上，新踩出的腳印通向揚州，通向西域，通向每一處有民生、有商賈的地方。這些腳印，終將連成一片，匯集成一股不可阻擋的商道洪流，沖垮所有壟斷的壁壘，讓昭明王朝的經濟死水，變成通江達海的活流。而這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