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剛進入蘆葦蕩沒多久,后方的匈奴大兵就追了上來。
左賢王狐鹿姑一聲令下,上萬名匈奴士兵手持弓箭,形成一條長長的兵線,將蘆葦蕩的漢軍呈扇形包圍了起來。
蘆葦蕩內盡是沼澤地,泥濘不堪,士兵們護著戰車戰馬,走得異常艱難。
蘆葦蕩外,匈奴士兵們正在將裹滿火油的氈布綁在弓箭上,幾名士兵率先將點燃的弓箭射向蘆葦蕩中。
火苗瞬間舔著干枯的蘆葦燒了起來,霎時間化成沖天火龍。
狐鹿姑望著燃起的火苗大手一揮,無數支帶著油氈布的箭矢射向漢軍。
帶著硫磺味的狼煙在漢軍的周圍騰起,火舌瞬間躥起三丈高,裹著黑煙形成一條長長的包圍圈。
熱氣卷起燃燒的葦絮迎面撲來,被漢軍圍著的幾匹戰馬感受到危險,不安地嘶鳴起來。
而在漢軍前方的東南方向,另一條長長的冒著黑煙的火線已經形成。
這道火線順著風向向東南方向燃燒,漢軍跟著這條越燒離他們越遠的火線,極力奔走在被大火燃燒殆盡的焦土中,躲避著后方不斷襲來的熱浪。
濃煙滾滾,外圍的戰士拼命地砍著身后的蘆葦梗,砍斷不斷妄想吞噬他們的火苗。
里面的戰士推著戰車,拉著戰馬,扶持著受傷的戰友們。
蘆葦蕩中的動物們感受到危險紛紛逃了出來,奔跑在這支漢軍的最前方。
土地上蒸騰著熱氣,燙的人和動物們都像是一群被烤熟得食物。
明明是奔向新生,恍惚間卻覺得等待他們的命運是任人宰割。
匈奴左賢王狐鹿姑看著前方熊熊燃燒的大火,半晌沒有說話,他在惋惜,為即將失去李陵這個驍勇的漢將而惋惜。
衛律騎著馬立在左賢王身側,關切地說道:“左賢王,我看還是退后些,這熱浪實在太灼人。”
狐鹿姑乜斜著眼,笑著說:“丁靈王什么時候這么貪生怕死了?這么遠的距離,又是刮的西北風,這火總不能調轉頭燒向我們吧?”
衛律干笑一聲說道:“讓左賢王取笑了,還是小心為上,大火無情,還是離遠些好。”
狐鹿姑斂了笑,淡淡地說:“丁靈王既然知道大火無情,又何必出這種損人陰德的詭計呢?”
衛律搖搖頭,不贊同道:“非也,兵者,詭道也。只要能贏,又何必執著于是否是詭計呢?匈奴與漢軍交戰多次,連王庭都被迫遷徙漠北深處,左賢王這個時候卻還在計較是否是詭計,不覺得有些過于迂腐嗎?”
狐鹿姑聞言臉色一變,憤怒道:“衛律,你別忘了你只是一個逃亡到這里的漢人!”
“可是我流得是匈奴人的血,長得是匈奴人的面孔!我與漢人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你與漢人本質上沒區別!你生在長安,長在長安,你從小學習的是漢人的語言、文字,你骨子里已經深深烙上了漢人的烙印。最重要的,你把你的魂丟在了那里,你的魂魄已經跟著那個漢人,埋進土里了。如今的丁靈王,只是一個沒有情感,冷血無情的行尸走肉,除了你自己,你誰也不在乎!”
衛律征然道:“你怎么知道他……”
狐鹿姑冷笑一聲,說道:“我什么都知道。我警告你,以后你少去找我阿妹。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接了回來,可不是為了讓她聽你倒苦水的!”
衛律猛地睜大眼睛,須臾,又收回目光,立在馬上沉默著。
狐鹿姑哼了一聲,意味深長道:“你真以為草原上大得沒了邊際,做什么事都沒人知道嗎?”
衛律苦笑道:“有人的地方就沒有什么秘密。我只是與令妹難得投緣,多說了幾句而已。左賢王不必如此小題大做吧?”
“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盤你自己清楚!我勸你還是早日斷了那不切實際的念頭。”
狐鹿姑說完便調轉馬頭,轉身帶著部分兵馬離開。
衛律沉默地望著遠處還在不斷燃燒的大火,火光中昨日光景不斷重現。
建章宮內,那人修長的手指撫在焦尾琴上,琴聲一顫,似是替撫琴的嗚咽哭泣。
“延年,此去匈奴……”衛律解下腰間玉璜,想要遞給他,卻被他雙手按住。
“胡地苦寒,留著它總有用處。”
他話音還未落,衛律已經反握住他的手,將玉璜塞入他嫩白的掌心。
那玉璜雕著雙螭銜尾紋,他見過,衛律告訴過他,這是衛家世代相傳的信物。
“你留著它,權當是個念想吧。要是我回不來……”
他猛地捂住他的嘴,他要說的話再也沒有說完。
他回來了,他卻失約了……
眼前的黑煙滾滾,衛律莫名地大笑起來。笑著笑著,鼻子一酸,兩眼中落下淚來。
“寧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啊……”
前方已經燒出一片空地,后方火勢漸漸離漢軍拉開距離。
李陵抓起一把地上的焦土,放在手心里捻了捻。
又仰頭往四處的山脈看了看,正南方向似乎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長城的影子。
李陵邊隨著大軍往前行進邊深思著。
韓延年吐掉口中的焦土,臉上臟兮兮地帶著笑看向李陵:“少卿,想什么呢?”
李陵不斷地看向正南方的山脈,觀察著周圍的火勢,沉吟半晌,突然間停了下來,看向韓延年。
“你一開始說有人在大澤霞葦的蘆葦蕩入口處澆了火油,還有馬蹄印?”
韓延年愣了愣,疑惑道:“是啊?”
李陵觀察著后方的火勢,突然道:“停下來,往正南走,目標是正南方向幾百里外的長城。”
韓延年有些沒回過神來,問道:“可是陛下要我們沿著龍城故道巡視啊?”
“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走什么龍城故道?這里離受降城還有將近一千多公里,離居延塞也有近三十多天的路程。前方無援軍,后方有追兵,士兵折損了將近一千多人,我們支撐不了那么久,糧草也支撐不了那么久。而且,大澤霞葦的出口處必定有匈奴兵馬駐守,他們早就等著收尾呢。”
李陵揮劍砍斷掉轉頭舔舐過來的零星火苗,吐出口中灰燼,沉聲道:“既然這樣,我們何必非要走那條路。聽我命令,折向正南,走最近的長城道,只要到了長城,我們就安全了。”
韓延年望著遠處的山峰,皺著眉頭道:“匈奴勢眾,我們都能想到走長城道,會不會他們也想到了,那里也有兵馬守著?”
“所以要快!”李陵躍上馬背,凝神道,“只有這唯一的選擇了。”
“全軍聽令!改道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