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空無一人的街巷此刻多了一頂轎子，轎子一側站著一個人。
昏暗中的那身紅色官服格外顯目，云雁展翅于深夜，讓人心里無端生出一絲忐忑。
抬著石航的幾人行過禮后退到一側，微垂著身子。
裴繁跨過門檻，屈身拱手：“下官見過知府大人。”
段璟抬頭看著裴繁，微微勾起嘴角，開門見山的說道：“辛苦裴把總了，采花大盜一案兵部已下令移交給開封府，既是已捉住了要犯，待審清楚之后，本官必定上奏記裴把總頭功。”
裴繁神色淡然的抬頭，莞爾一笑，溫和的看著段璟。
然而平靜的表面之下，咒罵聲連綿不絕。
這話的意思便是要在此刻把犯人帶走？
這段璟人模人樣，怎么做的盡是狗事？
兵部要移交采花案為何偏巧在今夜？兵部尚書吃飽了撐的三更半夜起來移交案子？
又偏偏在他捉住嫌犯之后？還是在捉住嫌犯的第一時間便要他移交給開封府？
這是分明是想坐收漁翁之利！耍著他玩呢！
“知府大人客氣了，既是兵部下了令，卑職自然是聽命行事，只是……”裴繁頓了須臾，臉上的笑容轉變成哀愁，看起來似乎極其為難。
段璟嘴角微抿，在來此之前他便知道今日這一遭不會走的太順利，只是他也好奇，裴繁究竟會以什么理由阻撓他帶走石航。
裴繁哀嘆一聲，繼續道：“段大人也知道，下官不過是聽上面行事。沈提督千叮萬囑務必在一月內擒拿采花賊，兵部催得緊，沈提督是吃不下也睡不著。”
“如今拿了人，不到沈提督跟前過一眼，下官怕是也不好交待。”
裴繁若有若無看了石航幾眼，連聲嘆氣。
段璟靜靜的看著裴繁演戲，心里嗤笑。
沈槐會吃不下？他那膀大腰圓的肥胖樣往別人跟前一站，瞅著便是一頓八碗的模樣。
裴繁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提議道：“不如這樣，下官先帶著人去沈提督眼前過一眼，明日一早立即押送嫌犯去開封府，這樣既解了沈提督的憂慮，也不擾著開封府做事。”
“知府大人，你看看這方法可行否？”
段璟冷笑一聲，拿著沈槐一個二品提督壓他一個四品知府，他確實無計可施。
“這么說，裴把總是不想把人交給開封府了？”
“冤枉啊！”裴繁朗聲喊道：“下官怎么會是不想把人交給開封府呢？知府大人，這話說出去下官便是跳入黃河也難以洗清冤屈了！”
“下官的意思是。”裴繁特意重點強調：“沈提督那邊不好交代，嫌犯落網的消息早已傳了回去，沈提督就在五軍營等著審理。若是下官空手而歸，屆時沈提督怪罪下來便是下官的失職。”
“下官先帶著人給沈提督過一眼，再親自送去開封府。”
段璟應道：“裴把總多慮了，移交了嫌犯我自然會派人告知沈提督。”
裴繁幾不可查的勾著唇角：“那請問，沈提督可有移交的文書？”
兵部既是下令移交人犯，自然是會出具相關文書。
裴繁在賭，賭他在一個時辰前才得到石航的消息，從布局到將石航擒獲不到兩個時辰，而段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跑一趟兵部，并在深更半夜把兵部侍郎那老頭拉起來給他的文書鈐印。
果然，聽了這話段璟只能道：“更深露重，兵部尚書年邁，已休息，明日一早本官會親自前往兵部，請尚書大人出具文書。”
他確實還未來得及去兵部鈐印，如今這般行事便是師出無名，便是裴繁執意不給人，段璟也無可奈何。
裴繁故作驚愕，“既是尚書大人早已休息，那兵部下令讓五軍營把采花案移交給開封府的命令又是誰下的呢？”
“知府大人，您可要好好查查，可否是下面的人傳了假消息？”
段璟收了笑意，赤裸裸的嘲諷讓他生了怒意，沒有再與裴繁虛以委蛇的心思。
“裴把總若是有閑情逸致在這里和本官東拉西扯，還不如派人去尚書府問一問，這消息是真是假。”
裴繁輕笑，收了方才那副假模假樣，露出了幾分痞氣。
“知府大人說笑了，下官只是一個小小的把總，身在五軍營自然是以沈提督馬首是瞻，凡事站在沈提督的角度考慮。”
“移交的消息是真也好，是假也罷，下官位卑，既沒有想知曉的心思，也沒有能知曉的權利。”
“若是知府大人將移交文書拿到五軍營，得了沈提督的首肯，下官必定是親自推著嫌犯入開封府。”
一側的人皆是屏吸凝氣，不敢發出絲毫微末聲音。
段璟在這靜默的氛圍不自覺的手握成拳。
五軍營他得罪不起，這裴繁他也得罪不起。
可石航，他必須帶走。
子時的更聲響起，烏云遮住月光，天地間霎時變得昏暗。
裴繁的衣角清揚，夜風拂過臉頰，他泰然的看著段璟。
今夜，他不會讓段璟把人帶走。
兩人在這一方小院門前對視，眼中皆是志在必得，誰也不愿退讓半分。
劍拔弩張的氛圍讓四周的人更加不敢發出聲響，于是這深巷之中，萬籟俱寂，唯余春風拂過的聲音。
過了許久，一陣低沉平淡的聲音自轎子中傳出，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寂。
“既是要沈提督首肯，段大人，那便去將沈提督請來吧！”
明明是極其平淡無奇的一句話，可每一個字拼湊起來卻帶著令人驚愕的威懾力。
段璟退到一旁，恭敬的彎腰答道：“是。”
其它人的氣息更加微弱，裴繁心里凝滯一瞬。
段璟方才同他講話何曾低過頭，轎中之人又輕易的說出將從二品大員請來這一話，此人的官階必定在從二品之上。
一瞬間千絲萬緒從裴繁腦中滑過，瞧著段璟即將轉身，他立刻領悟了一個深刻的道理。
識時務者為俊杰！
“不必，下官猛然想起來，來此之前沈提督明明說過一嘴，提到若擒了賊還是交給開封府最為穩妥，畢竟辦案是官府的事情。”
此話一出，五軍營與開封府的其他人皆是驚掉下巴，裴把總果真是能屈能伸！
怪不得年紀輕輕便在滿是能人的五軍營里坐到了把總的位置。
“還干看著做什么！趕緊把人給開封府的兄弟們。”
裴繁瞧著目瞪口呆的手下恨鐵不成鋼，怎么就沒有點眼力見！
這是咱能惹得起的人嗎？
看著手下快速的把石航丟給開封府的人，裴繁立即拱手：“既是移交穩妥，下官這就不打擾知府大人了，不用送。”
話落便帶著手下頭也不回的溜走。
聽著凌亂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轎子里的人輕笑出聲。
段璟踟躕了稍許，低聲道：“大人？”
轎子里的人斂去笑聲音，語氣淡淡的說道：“回吧！”
段璟應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