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從烏云中探出頭,在天地間覆上一層朦朧透亮的素色薄紗。
小院門前的轎子已沒有了影子,深巷轉角,原本已經離去的裴繁凝視著轎子離去的方向,烏黑的眼眸之中似乎醞釀著什么。
“武臨你帶幾個身手好的兄弟遠遠跟著,只瞧他們去了何處即可,切勿被發現。”
武臨點頭,朝身旁招手,便有兩人跟著他往轎子離開的方向去。
裴繁看著武臨幾人沒了身影,才帶著剩下的幾個手下去了提督府。
為了行事方便,提督府便設在五軍營附近。
到了提督府,裴繁命手下回營,自己讓提督府的門房去稟報沈提督,順便讓門房帶話,采花賊已被開封府拿了去,沒法給沈提督過目。
提督府的管家將裴繁引到會客廳里,“裴把總稍做歇息。”
裴繁頷首,“勞煩了。”
管家搖頭退了出去,裴繁在廳里坐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便遠遠聽到沈槐的腳步聲。
三更半夜被人從床上喊起,沈槐心里憋著一股氣。
邁著急促的步伐走到會客廳,瞧著坐在廳中悠閑品茶的人,一邊往堂上走一邊罵。
“三營駐守京都,營中皆是精兵強將。”
“而一個小小的采花賊就將京都鬧得雞犬不寧。”
“兵部命五軍營捉拿,你籌謀布局將近半月才將人引出來。如今還想帶著這燙手山芋去做什么?”
“真的提來給我看一眼?”
“這話也就說給開封府那些人聽一聽。我恨不得拿了人就立地正法,哪里還想看采花賊長什么樣。”
“開封府要人就要人,怎的你深夜來此還想讓我三更半夜去將人拿回來?”
沈槐膀大腰圓,坐到太師椅上時裴繁都擔憂那椅子撐不住他的重量。
兩句話加上裴繁突然出現在此,沈槐就已猜到定然是段璟在裴繁擒獲采花賊之后立即將人要了去,要便要了,沈槐不明白裴繁特意跑這一趟是為了什么。
總不可能真的讓他趁天還未亮,又舔著臉皮去開封府將人要回來。
裴繁起身,對著上首的沈槐屈身行禮。
“擒獲的石航,不是采花賊。”
沈槐眼睛瞇起,聽了這話稍稍震驚:“你說什么?”
不是說采花賊已經被開封府拿了去,怎的又不是采花賊了?
裴繁淡然說道:“柳瑩給石航用的迷香,并非出自五軍營中。我那一腳收著力,不會讓石航立即暈過去,恐怕這人嘴里藏著什么不能說的東西。”
“我一出門開封府便要人,按理來說再急也不會急成這般,提督只知開封府要了人,卻不知我為何放人。”
沈槐蹙額,寬厚的手掌緊緊握著椅子扶手。
柳瑩有問題!
是他過于急迫,忘了按照裴繁的性子,段璟怎可能如此輕易將人要走。
裴繁直直的望向沈槐,聲音厚重:“今夜前來要人的并非只有知府大人,還有一人,一直待在轎子里不曾露面。”
“我借口需要沈提督過目,轎子里的那人說了一句話。”
沈槐問道:“什么話?”
“既是需要提督過目,那便將提督請來。”裴繁回憶著轎中之人的語氣,淡然的說道。
沈槐心中一駭,朝中敢說這種話的人沒幾個。
裴繁接著道:“查案捉賊一事本是大理寺和開封府的事情,為何之前落到了五軍營的頭上,隨后僅是在這里走了一遭,案子便又回開封府去了。”
“大人,這石航是五軍營拿的人,是不是采花賊如今由開封府定論,而賊是五軍營拿的,屆時在扯出些不清不楚的事情,五軍營難脫干系。”
沈槐神色凝重,他細細思慮了片刻,“你先回吧!”
裴繁彎腰抱拳,有些事情,點到為止。
沈槐能坐穩提督的位子,自然有他的本事。
只要五軍營安然無恙,裴繁自然也是安然無恙。
裴繁不再做停留,出了提督府之后便立即打道回了裴府。
更深露重,裴府大門早已緊閉,裴繁徑直往后門走去。
幸而裴府的人早知道他習慣走此處,即使是深夜也不會落鎖。
裴繁輕手輕腳的推開后門走進去,關上之后,不自覺的抬手握拳抵著唇邊,輕聲的打了個哈欠。
忙了一夜,倒也是生出了幾分困意。
“小公子。”
“呀!”突如其來的聲音將裴繁嚇了一跳,剛生出的困意被這一聲嚇得消散無余。
他被驚得整個人顫了兩下,險些不要臉面跳起來。
遠山面帶愧疚的看著險些撞到后門上的裴繁,輕聲的說:“公子,抱歉,嚇到你了啊!”
聽到遠山的聲音,裴繁壓抑著想要咆哮的欲望的,咬牙切齒的說道:“你深更半夜不睡覺在這里做賊呢!”
遠山立即搖頭,焦急的回答:“沒,沒有做賊。”
裴繁嘆氣,邁步往前走,“不做賊你大晚上的在此?”
遠山這才想起自己為何三更半夜等候在此,“老爺說讓您回來立即去見他。”
“怎么?今日又有人將我去棠香樓的事情說給老頭子聽了?”裴繁不以為意,轉了方向朝正院走。
“少爺,您明知道老爺不喜您的斷袖之癖,這棠香樓還是少去些。”
裴繁停下腳步,他聽這話不是一兩日了,這遠山怎么總還是要翻來覆去的同他說這幾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道理懂不懂?”裴繁盯著遠山:“你家少爺要是能夠控制住自己,說不喜歡就不喜歡,如何還需要你三更半夜來操這份心。”
遠山抿著嘴,他覺得小少爺說的話有道理,可是老爺說的話也有道理。
同為男子,這樣的情誼難以立于世間。
雖前朝有過男后的先例,然而一陰一陽之謂道,小少爺這樣子總歸還是極其不妥。
裴繁看著遠山說不出話來,“嘖”了一聲,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遠山你就是太憂心了,爹頂多罵我兩句罷了。我喜歡紀謹又不是一兩日,他怕是連紀家上三代家里養了幾頭豬都查清楚了。”
遠山想笑,卻又不敢笑出聲。
裴繁微勾著嘴角,“想笑便笑吧!別憋著。”
隨后,清澈的笑聲縈繞了整個俱寂的后院。
穿過月洞門,茂盛的老槐樹后傳來星星點點的微光,裴繁沿著小徑繞過老槐樹,主院的書房里散發出和煦的燭光。
書房前廊下的幾棵青竹發出簌簌聲,裴繁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