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城是近幾年才逐漸發展起來的。地處偏北，多山多水，盛產的雞鴨鵝魚品質極佳，尤其講究原汁原味，很受鄰市的人追捧。前兩年，政府又從C城引進了大型動物園，節假日時，鄰市的游客便蜂擁而至。
隨著城市建設推進，道路拓寬，綠化完善，這座小城的樣貌早已煥然一新。
汽車在跨江大橋上飛馳，江面波光粼粼，微風拂過，蕩起細碎的銀紋。
徐可寧按下車窗，初秋的風帶著水汽迎面撲來。臨近十月，暑氣漸消退，天空澄澈如洗，綿軟的云絮浮在藍底上，陽光溫和而不刺眼，透著股舒爽的涼意。
方奶奶去老字號茶樓就在舊城區中心，方知行盤算著路線——先接上奶奶，再繞去徐可寧姥姥家，這樣最順路。
茶樓門前車水馬龍，奶奶已在門口等候，身邊圍著三四個銀發老太太，聊著天。方知行把車停穩，徐可寧利落地跳下車，喊了句："奶奶！"
"寧寧也來啦？"方奶奶笑了笑，轉頭跟別的老太太道別，徐可寧乖巧地站在一旁。
"這是你孫子吧？"其中一位老太太指著徐可寧問道，又瞇著眼打量車里的方知行，"車上那個是你兒子？"
方奶奶笑不語，只是優雅地揮了揮手。
徐可寧乖巧喊了一聲“奶奶好”，肩膀卻止不住地微微發抖，他偷偷往車里瞄，方知行臉無表情。
方奶奶體態優雅，衣著考究，顯得比同齡人年輕，也難怪別的老太太會認錯。
車門一關，方知行就問道："兒子，地址是哪里？"
徐可寧滿頭黑線。
方奶奶抬手拍了下方知行的后腦勺："你煩不煩人？"
車子七拐八繞，到了姥姥家附近的小巷口。路窄，車開不進去，徐可寧提前下車。
方奶奶塞過來一盒綠豆餅：“帶給姥姥嘗嘗，這家的味道不錯，她肯定喜歡。”
姥姥去參加舞蹈隊排練還沒回來，徐可寧掏出鑰匙自己開了門，院子里生機勃發，一股熟悉的薄荷香撲鼻而來。也有剛種上的多肉，他手欠給盆子灌滿了水。
徐可寧朝窗外張望，沒見到周小川的身影。他將綠豆放在院子的石板桌上。這塊石板桌自他記事起就在這里，石面被磨得光滑。記得姥爺還在時，總愛在這石桌上泡一壺茶，躺在藤編搖椅里，聽著故事，一搖一晃地消磨整個下午。
這會一時三刻沒有事干，徐可寧決定埋頭學習，天黑前寫完了作業。
姥姥回來了，穿著旗袍，化著妝。徐可寧覺得稀奇，追著姥姥拍照，姥姥攆他。
祖孫倆都不想吃飯，姥姥包些小云吞。徐可寧忽然想起什么，轉身從石板上拿來綠豆餅，一邊吃一邊走進來。
姥姥瞥了他一眼："等會兒該吃不下飯了。”
“姥，這個可好吃了，"徐可寧遞過去一塊，"您嘗嘗？
姥姥瞄了眼包裝盒："你去買的？這不得排隊才能買到。”
"不是，"徐可寧搖頭，"隔壁方奶奶給的，說讓您嘗嘗。"
"方奶奶有心了，你記得謝謝人家。"姥姥說，"明天我再包點小云吞，你帶點回去給方奶奶嘗嘗，老麻煩人家，怪不好意思。"
徐可寧嘴里塞著綠豆餅，含糊地應了一聲。
姥姥包的小云吞，徐可寧一向愛吃。桌上還擺了幾碟小配菜，他伸手把那盤海帶絲往旁邊推了推。
姥姥說他："還是那么挑嘴。”
徐可寧說："腥味太重了。"
姥姥不以為然："就你嘴刁，這海帶絲拌了香油和醋，哪兒腥了？"
徐可寧不接話，低頭扒拉云吞，說道："反正我不吃。"
姥姥斜眼瞅著徐可寧，心里嘀咕：這小崽子怎么越長越煩人，也不知道這些年是怎么長大的。
"國慶回哪兒啊？"姥姥問。
"哪兒都不回，就在這兒陪姥姥。"徐可寧說。
姥姥拍了拍他的手說："也好，省得回去聽他們吵吵鬧鬧的。給你媽回個電話，昨兒她來電話問你來著。"
徐可寧"嗯"了一聲，湊近問："姥，這附近有啥好玩的地兒？林見陽要過來。"
姥姥說："我哪兒知道你們這些小年輕喜歡玩啥？你上網搜搜唄，現在不都興什么……網紅打卡點？"
徐可寧樂了："嚯，姥姥，您還知道‘網紅打卡點’呢。"
姥姥嫌他煩，不理他。
周日的天氣依然晴朗。姥姥早上去參加舞蹈排練，徐可寧留在家里上網課。
網課結束，窗外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推開窗一看，果然是周小川。
徐可寧踱出去，周小川朝他揮了揮球拍。
徐可寧問：“怎么打羽毛球了？”
周小川說：“媽媽給我買了新球拍，我現在喜歡羽毛球！”
果然小孩兒都是三心二意。
“哥哥，你玩嗎？”周小川側頭問道。
徐可寧搖了搖頭：“你玩吧。”
周小川失望地撇撇嘴。
再往前走就是公園，徐可寧雙手插兜，朝公園走去。
周末的公園很熱鬧。有幾家商販在售賣寵物，有貓貓狗狗、金魚，還有賣鸚鵡的，不少家長帶著孩子騎自行車玩耍，還有老大爺們圍在一起下象棋，神情激昂，仿佛在參加國際大賽一般。
姥姥就在前面不遠處排練，徐可寧上前圍觀了一會，拍拍下幾張姥姥翩翩起舞的照片。實在不懂欣賞，轉身去看老大爺們的“象棋大賽”。
這些老頭兒下棋挺有趣的，每個人背后都有一群軍師，大家共同出謀劃策，時而吼上一嗓子，中氣十足。
徐可寧一小青年站在一眾老頭、老太太中觀戰，可能是太扎眼了。以至于他對面剛贏棋的小老頭問：“小伙子，你會下嗎？”
他在一眾看似高手面前不太敢賣弄，含蓄地說：“率懂皮毛。”
小老頭覺得有趣 ，拍拍棋盤說：“來一局？”
徐可寧小時候學過一陣子象棋，后來因為媽媽給他報的興趣班越來越多，把象棋擱下了，他一直覺得挺遺憾的。
他點頭應下，另一個老大爺立即起身讓座。
開局時他戰戰兢兢，生怕圍觀的老棋友們吼他，但隨著棋局推進，久違的手感漸漸回來，他沉下心來，專注地按自己的思路落子。
對面的老頭子久經沙場的老手，棋風老練。不過徐可寧不露怯色，幾番見招拆招后，只聽'啪'的一聲脆響，棋子落定，他道了聲'將軍'，竟小勝一局。
圍觀的老人們頓時七嘴八舌。
“小伙子有兩下子。”
“這步棋走得妙。”
稱贊聲讓徐可寧耳根發熱，好在姥姥排練完及時幫他解了圍。他連忙讓回位置，最后還意外收獲了一瓶可樂作為獎勵
他還是忍不住拍了張照片發到朋友圈，并配文：被夸得差點繃不住，還好姥姥及時救場~最后賺一瓶可樂。
林見陽、林澍、周正熙齊刷刷在評論區留下一排問號。
傍晚，徐可寧抱著那盒云吞回到云湖，電梯停在32樓，他習慣性地走向方知行的家，在門外輸入密碼。
客廳里的電視開著，方知行邊看新聞邊跑步，休息日他總會分一部分時間出來健身，身形保持得很好。
"跑步啊？"徐可寧在玄關脫鞋，習慣性把鞋子擺得整整齊齊。
方知行嗯了一聲，擦了把汗，這兩天有點累，午睡完懶得去會所游泳，干脆在家跑步。
走下跑步機，他從冰箱拿了瓶水，在沙發上坐下。徐可寧將小云吞塞到冰霜里。
"什么東西？"方知行問。
"姥姥包的小云吞。"徐可寧環顧四周，"奶奶不在家？"
方知行擰開瓶蓋灌了口水，說道："不用看了，不在家，節目比我們還豐富。"
徐可寧"哦"了一聲，心想真是時髦的老太太。他背著書包往房間走，身后傳來方知行的聲音：
"阿姨今天請假了，今晚沒人管飯，你要吃什么？"
徐可寧頭也不回地揚聲道："泡面吧。"
方知行問："你喜歡吃泡面？"
徐可寧說："不喜歡。"
方知行說："那為什么要吃泡面？"
徐可寧道：“我不會做飯。”
話剛出口，他突然反應過來，從房門探出腦袋："——你會做飯啊？還可以點菜嗎？"
方知行斬釘截鐵說：“不可以。”
徐可寧“切”了一聲，扭頭回房間，嘟囔著：“那你問什么。”
方知行洗完澡出來，路過徐可寧房間時往里瞥了一眼——少年正伏在書桌前奮筆疾書。方知行腳步一頓，屈指敲了敲敞開的門板。
"干嘛？"徐可寧抬頭問道。
方知行倚著門框，懶洋洋道："過來洗菜。"
"我付了酬勞的。"徐可寧轉過椅子，理直氣壯。
方知行挑眉，慢悠悠地回道："那兩千塊可不包含這個。"
徐可寧不情不愿地站起來，撇了撇嘴："黑心資本家。”
方知行握著鍋鏟倚在料理臺邊，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徐可寧身上。少年身形清瘦，微微垂頭時露出一截瓷白的后頸，發絲在暖光下泛著柔潤的光澤——一定很軟吧，他出神地想。
指尖無意識地捏了捏，視線往下移，瞬間氣不打一處來，說道：“你給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