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同的路燈在凌晨兩點才熄滅,蘇棠站在青石板上,望著警車尾燈消失的方向,后頸的碎發被夜風吹得發癢。
她摸了摸手背上結痂的血珠——那是蘇婉兒掙扎時撓的,此刻倒真不疼了,只是心臟像被泡在溫水里,說不出的酸脹。
“小棠!”
帶著顫音的呼喚從巷口傳來。
蘇棠轉頭,看見張阿姨拎著半籃剛買的青菜,菜葉子上還沾著水珠,正小跑著過來。
老人的藍布圍裙被風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棉襯衫:“可算找著你了!
我剛在菜市場聽老劉頭說,你那繼姐被警察銬走了?“
張阿姨的手搭在她胳膊上,掌心還帶著菜籃子的涼意。
蘇棠低頭,看見老人眼底熬得發紅的血絲——她記得張阿姨有晨起買菜的習慣,此刻不過五點半,怕是剛從早市回來就奔這兒來了。
“張姨,我沒事。”她反握住那只粗糙的手,喉嚨發緊。
上輩子被蘇婉兒算計到身無分文時,是張阿姨偷偷往她枕頭底下塞過飯票;后來她蹲在垃圾桶旁撿測評設備,也是張阿姨端著熱粥蹲在旁邊陪她,說“丫頭,咱不丟人”。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張阿姨抹了把眼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翻菜籃,“我今早買了新鮮的薺菜,一會兒給你包餛飩?
你從前最愛吃我調的餡......“
手機在兜里震動起來,是直播平臺的提醒彈窗。
蘇棠望著屏幕上“超會吃的小甜餅”賬號99+的未讀消息,忽然想起昨晚裴硯說的“網友把#蘇棠真相#刷上熱搜第一”。
她捏了捏張阿姨的手:“張姨,等我今晚直播完,咱們一起吃餛飩好不好?
我想......跟大家說說話。“
張阿姨愣了愣,隨即用力點頭,發頂的銀發跟著顫:“好,我守著看!”她又往蘇棠手里塞了把青菜,“這菜你帶著,晚上直播要是餓了......”話沒說完就被巷口的電話鈴聲打斷,老人拍了拍蘇棠手背,“我家那口子喊我了,回見啊小棠!”
望著張阿姨小跑著消失在巷角的背影,蘇棠低頭看了眼手里沾著露水的青菜。
風掀起她的外套,內側的攝像頭已經冷卻,卻像塊燒紅的炭,烙著“新的開始”四個字。
“發什么呆呢?”
溫熱的掌心覆上她后頸,裴硯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
蘇棠轉頭,看見他穿著件松松垮垮的灰色衛衣,發梢還翹著,手里拎著兩杯豆漿——一杯冒著熱氣,一杯杯壁凝著水珠,是她愛喝的冰豆漿。
“在想張阿姨。”她接過冰豆漿,吸了口,涼絲絲的甜順著喉嚨滑進胃里,“裴總,我今晚要直播。”
裴硯挑眉,跟著她往家走:“需要我幫忙調試設備?”
“要。”蘇棠歪頭笑,“還要裴總當人形提詞器——我怕說著說著就哭了。”
傍晚六點,蘇棠的小出租屋擠得滿滿當當。
裴硯蹲在墻角調試補光燈,額頭沾著汗;桌上擺著張阿姨送來的薺菜餛飩,還溫著;直播架上的手機亮著,已經有十萬粉絲蹲在直播間,彈幕刷得比瀑布還快。
“小甜餅終于開播了!”
“棠棠看看我!我給你刷了十個火箭!”
“那些罵小甜餅的營銷號都去死吧!”
蘇棠深吸一口氣,按下開始鍵。
鏡頭里的她沒化妝,眼尾還帶著點紅,但嘴角翹得像月牙:“大家好,我是超會吃的小甜餅......”
說到蘇婉兒往她測評的奶茶里加瀉藥時,她聲音發顫;說到張阿姨塞飯票的事,彈幕突然被“張阿姨是我媽!”刷屏——原來張阿姨的兒子也在直播間;說到裴硯蹲在暴雨里幫她撿測評設備,鏡頭外突然伸進來一只手,舉著塊糖霜餅干:“補充點能量?”
彈幕瞬間炸成煙花。
“裴總終于露手了!”
“手控狂喜!這手我能看一年!”
“所以裴總是不是暗戀我們小甜餅?”
蘇棠咬著餅干笑,余光瞥見裴硯在鏡頭外比了個“繼續”的手勢。
她清了清嗓子:“其實今天想說的是......”她舉起桌上的測評設備,金屬外殼在燈光下泛著光,“我以前覺得,測評只是吃吃喝喝。
現在才明白,它是面鏡子——照得出食物的真味,也照得出人心的善惡。
以后我會繼續給大家測評,照更多的鏡子。“
直播間的熱度沖上百萬時,蘇棠的手機在桌下震動。
她低頭,是粉絲大熊的私信:“小甜餅!
我家胡同口新開了家鍋貼店,老板是從揚州來的,湯底用老母雞熬了八小時!
你明天來嘗嘗唄?“
大熊是她做測評初期就跟著的老粉,從前總在她測評路邊攤時舉著燈牌喊“小甜餅最棒”。
蘇棠指尖在屏幕上停頓兩秒,轉頭看向正在收拾設備的裴硯:“裴總,明天陪我去吃鍋貼?”
裴硯動作一頓,抬頭時眼睛亮得像星星:“榮幸之至。”
第二天晌午,胡同口的“揚州陳記鍋貼”飄著白汽。
蘇棠吸了吸鼻子,拽著裴硯的袖子往店里鉆:“聞著就香!”
木質桌椅擦得锃亮,老板陳叔正掀開竹蒸籠,金黃的鍋貼裹著焦脆的底,咬開能流出琥珀色的湯汁。
蘇棠舉著手機湊近,眼睛亮得像兩顆葡萄:“家人們看這個底!
這叫‘金線鎖邊’,是老手藝!“她咬了口鍋貼,湯汁濺在嘴角,”嗯——鮮!
能嘗出雞肉的甜,還有姜蔥的香,沒有科技與狠活!“
周圍的顧客圍過來看直播,有個戴紅領巾的小男孩拽她衣角:“姐姐,能給我也嘗一口嗎?”
蘇棠笑著把剩下的半塊鍋貼遞過去,轉頭對鏡頭眨眨眼:“看來小朋友也認證了!”
裴硯舉著手機幫她錄像,鏡頭卻總不自覺地偏移——拍蘇棠沾著湯汁的嘴角,拍她說話時手舞足蹈的樣子,拍她給小男孩擦嘴時彎成月牙的眼睛。
直到陳叔端來第二籠鍋貼,他才發現自己錄的視頻里,蘇棠的聲音占了九成,鍋貼的畫面倒成了點綴。
暮色漫進窗戶時,兩人摸著圓滾滾的肚子走出店門。
晚風卷著鍋貼香鉆進衣領,蘇棠摸著脖子上的銀項鏈——那是裴硯在結賬時突然掏出來的,絲絨盒子里躺著枚小勺子形狀的吊墜,“上次看你測評時說,最趁手的就是這把木勺。”他耳尖泛紅,“就......復刻了個銀的。”
此刻吊墜貼著皮膚,暖得像團火。
蘇棠摸著勺子邊緣的細紋,忽然聽見裴硯低低的聲音:“蘇棠,我想......”
“叮——”
手機提示音同時響起。
蘇棠點開微信,是警局的朋友發來的照片:蘇婉兒在審訊室里,指甲把桌面摳出幾道深痕,眼睛紅得像血。
配文是:“她請了個很厲害的律師,說要翻供。”
裴硯湊過來看,指尖輕輕覆在她手背:“怕嗎?”
蘇棠抬頭,看見晚霞把他的輪廓染成暖金色。
她晃了晃脖子上的銀勺子:“有裴總當人形盾牌,有粉絲當后盾,有張阿姨包的餛飩......”她笑出聲,“我怕什么?”
遠處傳來收攤的吆喝聲,陳叔在門口掛起“明日早八點營業”的木牌。
蘇棠挽住裴硯的胳膊往家走,手機屏幕還亮著,蘇婉兒的照片在暮色里漸漸模糊。
她知道,有些風雨才剛起勢——但這一次,她不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