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的寒風裹挾著砂礫如利刃般刮過臉頰,顧月曦用袖口擋住口鼻,瞇起眼睛望著在暮色中若隱若現的清河鎮。鎮口那棵枯槐歪扭著枝干,褪色的鎮魂幡在風中獵獵作響,發出嗚咽般的聲響。三日前老婦哭訴時顫抖的雙手、渾濁眼眶里打轉的淚水,此刻又浮現在她腦海——那個被妖怪擄走的孫女,此刻是否正蜷縮在某個陰暗角落,等待著救援?
"小心腳下。"帶著淡淡血腥味的氣息突然籠罩過來,謝蔣時的手臂迅速環住她的腰肢,往旁側一帶。顧月曦這才驚覺,青石板縫隙中不知何時滲出黑色黏液,正沿著紋路蜿蜒爬行,所過之處,石板表面泛起詭異的白泡,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她下意識往謝蔣時身邊靠了靠,感受到他玄甲下傳來的溫熱,以及那顆因警惕而劇烈跳動的心。
茶館內人聲鼎沸,說書人驚堂木拍得震天響,正講到精彩處:"只見那白衣女鬼從井中探出半截身子,濕漉漉的長發下,竟是一張......"角落里的男女卻與喧鬧格格不入。男子身著的道袍看似陳舊,云紋暗繡卻在燭火下泛著微光,腰間桃木劍纏著的紅繩已磨得發白,劍穗上還系著幾縷干枯的艾草;女子一襲素衣,腕間玉鈴隨著呼吸輕輕晃動,蒼白的面容下藏著幾分警惕,那雙眼睛看似柔弱,卻在掃視眾人時閃過銳利的光。
當老婦拽著沈云舟的衣袖哭訴時,角落里的男女對視一眼,默契起身。白無咎的動作行云流水,順手將一張符咒疊進袖中;青鸞則將幾枚銀針藏入手帕,動作輕柔卻透著干練。兩隊人馬在茶館門口相遇,沈云舟折扇輕點:"白道長,久仰大名。"白無咎微微頷首:"沈少卿客氣,這妖氣......"他突然皺眉看向顧月曦,"這位姑娘身上的氣息......"
鎮東老宅的朱漆大門早已斑駁不堪,銅環上纏繞的鐵鏈布滿鐵銹。顧月曦剛踏過門檻,懷中的星紋玉玨突然發燙,燙得她險些松手。那是半月前從黑袍人手中奪得的半塊玉玨,此刻正與院中的某種力量共鳴,發出細微的震顫。枯樹上傳來指甲抓撓樹皮的聲響,月光穿過枝椏,在地面投下蛛網般的陰影,恍惚間,她仿佛看見無數蒼白的手指在陰影中若隱若現。
"有東西在鏡中!"姜念初突然驚呼。眾人這才注意到滿地的銅鏡碎片,每一塊鏡面里都倒映著截然不同的景象:本該空蕩的庭院中,數十個白衣女子正在跳著詭異的舞蹈,她們脖頸處纏繞的水草隨動作滴落黑水,而中央的古井上方,懸浮著一枚完整的星紋玉玨。那些女子的動作整齊劃一,卻透著說不出的僵硬,仿佛提線木偶。
白無咎迅速掏出銅鈴搖晃,清脆的鈴聲中,符咒如蝶群般貼滿廊柱。青鸞手腕翻轉,玉鈴發出銀白光芒,卻在觸及霧氣的瞬間黯淡下來。"這不是普通水鬼。"她捂住心口咳嗽,指縫間滲出黑血,"它們被人用攝魂鏡煉成了傀儡,背后定有..."話音未落,一道白影如箭般襲來。謝蔣時橫刀劈出,刀刃卻穿透虛影,在墻上留下焦黑痕跡,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燒焦的毛發味。
顧月曦突然想起古籍記載,慌忙撿起鏡面碎片。當她透過鏡面望去,整個世界頓時翻轉:現實中破敗的庭院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裝飾華麗的祭壇,黑袍人正站在古井旁,手中的玉玨與自己懷中的殘片竟能完美拼合。更令人心驚的是,黑袍人身后站著數位眼熟的身影——那些本該在之前案件中死去的人,此刻卻渾身纏繞黑霧,眼神空洞地望著祭壇中央。
"小心!"翟鶴命的怒吼從身后傳來。顧月曦轉身,只見數名村民雙眼翻白,手持農具撲來。他們的皮膚下仿佛有活物在蠕動,指甲縫里滲出綠色黏液,嘴里發出非人的嘶吼。姜念初撒出的藥粉剛觸及村民,就騰起刺鼻白煙,然而那些村民卻毫無反應,反而加快了攻擊速度。
青鸞咬破指尖,血滴在玉鈴上。鈴聲化作實質音波,震碎部分村民手中的農具。白無咎趁機甩出符咒,卻見黑袍人從霧氣中現身,手中銅鏡映出眾人身影,每道影子都在扭曲變形。"這些傀儡,都是被鏡中世界吞噬的生魂。"黑袍人聲音像是從井底傳來,帶著回音,"而你們,也將成為新的祭品。"他抬手一揮,十二面銅鏡從地底升起,鏡面映出眾人最恐懼的畫面。
顧月曦突然感到頭痛欲裂,懷中玉玨光芒大盛。鏡中世界與現實開始重疊,她看見黑袍人的真實面容——竟是消失已久的三殿下!記憶如潮水涌來:大明宮祭壇下的密室,波斯女子臨終前的獰笑,還有那本古籍里被抹去的章節...原來從她穿越的那一刻起,就早已落入三殿下的布局之中。
"月曦!"謝蔣時的呼喊被鐘聲淹沒。十二口銅鐘從地底升起,每口鐘上都刻著不同的符文。三殿下將完整的玉玨嵌入鐘面,顧月曦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飄向空中。她看見沈云舟揮扇擊碎銅鈴,扇骨崩裂卻依舊護在姜念初身前;翟鶴命被水鬼拖入古井,濺起的水花中混著血絲;姜念初為救青鸞身中劇毒,嘴唇瞬間發紫;而謝蔣時正沖破重重阻攔,身上不知何時多了數道傷口,鮮血染紅了半邊衣襟,卻仍固執地朝她伸出帶血的手。
"原來你才是異鄉人。"三殿下揭開面具,面容扭曲猙獰,"二十年前寧王發現歸墟之術的秘密,我不過提前布局罷了。而你,就是打開終極之門的鑰匙。"他手中銅鏡對準顧月曦,鏡中浮現出另一個世界的景象:現代的城市街道,還有焦急尋找她的家人。父母鬢角的白發、朋友擔憂的眼神,每一幕都刺痛著她的心。
玉玨碎片在劇痛中拼接完整,顧月曦的血液順著紋路注入銅鏡。記憶徹底復蘇:百年前,她的先祖正是通過歸墟之術穿越到現代,而那本古籍,是特意留下的引魂燈。此刻,兩個時空的力量在鏡中碰撞,她終于明白,自己的穿越不是偶然,而是千年輪回的宿命。但她不愿成為陰謀的棋子,更不愿連累身邊的人。
"不!"謝蔣時的怒吼震碎一口銅鐘。他渾身浴血,卻仍死死抓住顧月曦的手腕,虎口被玉玨割出血痕也渾然不覺。三殿下惱羞成怒,銅鏡轉向他,鏡中映出謝蔣時被萬箭穿心的畫面。顧月曦感覺體內有什么東西覺醒了,那是來自先祖的力量,也是她求生的意志。她咬破舌尖,將血噴在銅鏡上,古老的咒語從口中溢出,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灼熱的力量。
十二口銅鐘同時炸裂,碎片如雨點般墜落。三殿下發出慘叫,身影在光芒中消散,臨終前,他不甘地喊道:"歸墟之術不會終結!"顧月曦墜落的瞬間,被謝蔣時緊緊抱住,他一個翻滾,用自己的背擋住了飛濺的碎片。古井中傳來翟鶴命的呼喊,原來他用橫刀撐住井壁,才沒被水鬼拖入更深的地方;姜念初正在為青鸞運功驅毒,額頭上布滿冷汗;白無咎望著破碎的銅鏡,若有所思地撿起一塊碎片。
"你怎么這么傻。"顧月曦摸著謝蔣時臉上的傷口,淚水滴在他的衣襟上。謝蔣時卻笑了,這是她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此溫柔:"我說過,不會讓你一個人。"他的聲音很輕,卻堅定無比。
黎明的曙光刺破云層,清河鎮恢復平靜。老婦的孫女在古井旁被找到,只是目光呆滯,胸前掛著半塊玉玨,嘴里喃喃自語著聽不懂的咒語。顧月曦握緊手中的完整玉玨,感受到其中傳來的神秘脈動,那股力量似乎在指引她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白無咎走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卷泛黃的圖紙:"這是我師父留下的手記,或許對你們有幫助。"圖紙上畫著西域古城的方位,還有十二玉玨的分布線索,邊緣處還寫著幾行小字:"歸墟之門,得其一者得先機,得三者可逆天。"青鸞將玉鈴遞給顧月曦:"此物能感應妖氣,帶著它,路上或許能少些麻煩。"玉鈴入手微涼,卻讓她感到安心。
啟程那日,顧月曦回頭望向清河鎮。晨霧中,茶館的旗子重新掛起,說書人正在講述新的故事,而這次的主角,或許會變成他們。謝蔣時為她牽來馬匹,馬鞍上細心地墊著軟墊;沈云舟展開新的輿圖,用朱砂標記出路線;翟鶴命和姜念初斗著嘴整理行李,卻不忘往她的包裹里塞幾塊桂花糕;白無咎和青鸞則騎著馬跟在后方,玉鈴的聲響與馬蹄聲交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