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的燭火被穿堂風撩得忽明忽暗,阮棠攥著袖口的手指微微發顫。
她剛將最后一點線索說完——德妃房里那盞嵌著青鸞紋路的琉璃燈,與青鸞衛暗樁傳遞消息的暗號分毫不差。
蕭承煜擱下茶盞的動作極輕,青瓷底與檀木案幾相碰,卻像敲在阮棠心上。
他垂著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濃黑陰影,喉結動了動:“你是如何發現的?”
“前日替德妃做棗泥山藥糕,”阮棠舔了舔干澀的唇,那日她借口調整甜度,故意打翻了茶盞,茶水順著案幾流進德妃妝匣縫隙,“茶水滲進去時,我瞥見妝匣夾層里有半張紙,邊角的青鸞紋......和福來居老客給的暗號圖一模一樣。”
她聲音漸低。
穿越前她總笑那些宮斗劇俗套,如今自己站在龍案前,才知每說一個字都像踩在刀尖上——德妃是蕭承煜登基后第一位晉封的妃子,若情報有誤,她這條命怕是要搭進去。
“咳......”蕭承煜突然捂住唇低咳,指縫間滲出的血絲刺得阮棠心跳漏了半拍。
他卻像沒察覺似的,將帕子隨手團進袖中,抬眼時眼底寒得像臘月冰窖:“李全。”
守在門外的大太監應聲而入,腰彎得幾乎貼到地面。“傳暗衛統領,三刻內封鎖鳳儀宮,德妃身邊宮人一個不許放出去。”蕭承煜指尖叩了叩桌角,“再讓戶部尚書連夜查德妃母家近三月的銀錢往來。”
“遵旨。”李全領命退下時,靴底與金磚相碰的脆響在殿內蕩開回音。
阮棠這才后知后覺地松了口氣,后背的冷汗浸透了中衣。
“你暫且搬去承明殿。”蕭承煜突然開口,目光落在她發間那支褪色的木簪上——那是她穿越時唯一帶著的現代物件,“青鸞衛既然能滲透到德妃身邊,難保沒盯著你。”
阮棠愣了愣。
承明殿是皇帝起居的偏殿,尋常宮妃都未必能踏進去。
她剛想推辭,卻見蕭承煜喉結動了動,又補了句:“你做的茯苓膏,比太醫院的潤肺丹管用。”
這句話說得極輕,像片落在心尖上的羽毛。
阮棠忽然想起三日前他咳得蜷在軟榻上,她守著藥爐熬了整夜梨膏,他喝的時候偏要繃著臉說“太甜”,卻偷偷把空碗推到她手邊。
接下來的七日,御書房的燭火總亮到三更。
阮棠抱著一摞從福來居調來的賬本,和蕭承煜湊在案前圈點青鸞衛可能的聯絡點。“這處!”她指尖戳在“五月十五,湖州商隊送湖蟹”的記錄上,“福來居從不在梅雨季收湖蟹,這是我和老周頭約的暗號——湖州是青鸞衛舊部聚居地。”
蕭承煜執朱筆的手頓了頓,抬眼時眼底浮起笑意:“你這腦子,倒是比暗衛的密報管用。”
阮棠剛要回嘴,卻見他又掩著唇低咳。
她立刻起身去案角取了蜜餞盒,挑了顆裹著桂花糖霜的金橘塞進他手里:“含著,別總憋著。”
他沒接,指腹卻蹭過她沾著糖霜的指尖。
殿外月光漫進來,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投在青磚上,像兩株纏在一起的藤。
阮棠忽然想起系統任務面板上的“高階任務”進度條,不知何時已經漲了三成——從前她總盯著“回家”的倒計時,如今卻覺得,這進度條每漲一分,心就重了一分。
“明日去慈寧宮給太后奉茶,”蕭承煜突然說,將金橘塞進嘴里,“你跟我一起。”
阮棠挑眉:“太后最厭宮妃以外的女子近身。”
“你是朕的御廚。”他垂眸翻著密報,耳尖卻在燭火下泛著薄紅,“太后前兩日還說,想吃你做的蟹粉獅子頭。”
這夜阮棠回承明殿時,月已西斜。
她路過御膳房時,忽覺鼻尖鉆進縷熟悉的藥香——是蕭承煜近日總喝的安神湯。
許是小廚房的宮人偷懶,她掀開門簾,見陶爐里的湯正咕嘟冒泡,火候卻過了三分。
“讓開。”她挽起袖子就要調整火炭,轉身卻撞進片溫熱的懷抱。
蕭承煜不知何時跟了過來,發間還沾著夜露,“朕睡不著,想喝你熬的。”
他的聲音啞得像浸了水的琴弦。
阮棠仰頭看他,忽然發現他眼尾的紅痕比往日更深——定是又咳了整夜。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鬢角,輕聲道:“那我熬,你在邊上看著。”
陶爐里的湯霧裊裊升起,模糊了兩人的眉眼。
殿外更漏敲過三更時,阮棠忽然聽見蕭承煜低低的聲音:“等青鸞衛的事了了......”
他的話被湯沸聲蓋了去。
阮棠攪著湯勺的手頓了頓,心跳得厲害。
她望著爐中跳動的火苗,忽然覺得這團火不似從前那樣灼人——它暖烘烘的,像要把什么東西,慢慢煨進骨頭里。
后半夜的風卷著幾片梧桐葉撲在窗紙上,阮棠往爐里添了塊炭。
陶爐的熱度透過掌心傳來,她望著湯面上浮起的細碎藥渣,忽然聽見殿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陶爐里的藥香正漫到最濃時,窗外的風聲突然變了。
阮棠攪湯勺的手一頓。
她能聽見自己心跳撞著胸腔的悶響——那腳步聲太輕,輕得像貓爪撓過窗紙,可偏生踩在她繃緊的神經上。
這七日里青鸞衛的線索越挖越多,她連熬湯時都留著半分神。
“皇上。”她側過身,聲音壓得極輕,“殿外有動靜。”
蕭承煜本倚在廊柱上看她,聞言立刻直起腰。
他指尖剛觸到腰間玉牌(暗衛密令),院外突然炸開一聲脆響——是巡夜宮燈被劈碎的動靜。
緊接著是重物砸地的悶響,混著含混的悶哼。
“有刺客!”阮棠反手抓起案上切藥的小刀。
這刀是前日系統任務獎勵的“蜀繡銀刃”,刀身薄如蟬翼卻淬了花椒麻粉,本是她用來切宮膳時防偷腥貓的,此刻握在掌心竟沁出薄汗。
蕭承煜的手比她更快。
他一把將她拽到身后,玄色龍袍翻起的弧度掃過她發梢:“跟緊朕。”話音未落,三道黑影已破窗而入。
月光被烏云遮住大半,只能看見他們腰間懸著的短刃泛著冷光——正是青鸞衛特有的玄鐵淬毒劍。
“御書房!”為首的黑衣人低喝一聲,兩人揮劍直取蕭承煜咽喉,另一人則朝阮棠襲來。
阮棠本能地矮身翻滾,銀刃擦著刺客手腕劃過,麻粉立刻讓那人手臂麻得抬不起來。
她趁機撲向案角的陶爐,抄起滾燙的藥湯就潑過去。
“救駕——!”
這聲喊破了夜的寂靜。
承明殿外本就有暗衛輪值,此刻腳步聲如急雨般逼近。
阮棠余光瞥見蕭承煜抽出侍衛的佩刀,劍鋒挑開刺向自己的劍,卻在轉身時被另一柄劍劃傷手臂。
鮮血濺在她素色裙角,像滴燒紅的炭。
“皇上!”她腦子“嗡”地炸開,也顧不得疼,抓起案上的蜜餞盒砸向偷襲的刺客。
蜜餞混著桂花糖霜劈頭蓋臉砸過去,刺客一時睜不開眼,被趕來的暗衛一刀挑落了武器。
打斗持續不過半柱香,卻像過了半個世紀。
當最后一個刺客被按在地上時,阮棠才發現自己后背全濕了。
她踉蹌著扶住廊柱,這才看見蕭承煜臂上的傷口正滲血,玄色龍袍染成暗紅。
“你......”她聲音發顫,伸手想去碰他的傷口,又縮了回來,“疼不疼?”
蕭承煜卻握住她發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掌心的溫度透過她的手背傳來:“朕沒事。”他低頭看她,眼尾的紅痕比往日更深,“倒是你......”
暗衛統領帶著人過來復命時,正看見皇帝握著小廚娘的手,指腹反復摩挲她手背上的擦傷。
那是剛才擋劍時蹭的,細白的皮膚上一道紅印子,看得蕭承煜眉峰緊擰。
“啟稟陛下,刺客共七人,均是青鸞衛死士。”統領將一柄玄鐵劍呈上來,劍格處刻著展翅的青鸞,“身上搜出這個。”他攤開手掌,是半枚青銅虎符,“與二十年前先皇后暴斃案中丟失的虎符紋路吻合。”
阮棠的指尖驟然收緊。
她想起系統面板上那道漲到五成的進度條——原來從她發現德妃的琉璃燈開始,就已經踩進了二十年的舊局里。
她望著蕭承煜,他的輪廓在燭火下忽明忽暗,忽然就想起剛入宮時他咳血的模樣,想起他偷偷喂小奶狗的軟和,想起他說“想日日吃你做的菜”時耳尖的紅。
“明日開始,”蕭承煜將虎符收進袖中,另一只手仍攥著阮棠的手不肯放,“你半步都不許離開朕。”他聲音低啞,帶著點沒底氣的強硬,“太醫院的傷藥不管用,得你親自換藥。”
阮棠忽然笑了。
她抽出手,踮腳替他理了理被扯亂的冠纓:“好。”夜風卷著梧桐葉掠過廊角,她望著滿地狼藉的刺客尸體,又補了句,“等抓住幕后主使,我給你做十道不重樣的補湯——加雙倍鹿茸。”
蕭承煜的嘴角終于翹了翹。
他剛要說話,暗衛統領突然又上前一步:“陛下,刺客身上還搜出半張地圖......”他頓了頓,“標著慈寧宮后苑的枯井。”
月光突然從云后漏出來,照得阮棠后頸發涼。
她想起今日蕭承煜說要帶她去慈寧宮奉茶,想起太后屋里那盞嵌著東珠的鎏金香爐,想起二十年前先皇后正是在慈寧宮后苑的賞花宴上暴斃。
“去取筆墨。”蕭承煜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卻在觸到阮棠指尖時軟下來,“你且在邊上看著。”
阮棠沒說話。
她望著他低頭研究地圖的側影,忽然覺得系統面板上的“回家”按鈕變得模糊起來。
或許有些湯,要煨一輩子才夠;有些人,要守一輩子才安心。
殿外更漏敲過五更時,阮棠替蕭承煜裹好傷藥。
窗外傳來巡夜太監的唱喏:“天干物燥,小心火燭——”聲音混著晨霧飄遠,像在提醒什么。
而那半張地圖上的紅圈,正靜靜躺在龍案中央,等著被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