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顯然因為莊姜能夠準確認出自己的名字而感到高興,笑容充滿少年感,像春日里最溫暖的陽光一般燦爛。她不禁想到他之前在余訓面前顯形時那張血盆大口,心中五味陳雜,這……可真是夠有反差感的。
莊姜細細打量他的神態和肌膚,雖然不知它具體是什么年份被封進鎖龍井,又休眠了多長時間,可鎖龍井是春秋時期的,至今已經兩千多年,這蛟,少說也上千歲了。
可他化為人身后呈現出來的模樣看上去竟然不過十八九歲,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更是流露出一種青澀天真的氣質,讓人很難將其與他真實的年齡聯系在一起。
莊姜忙了一天一夜,疲憊得很,她在地毯上坐下,詢問著他的經歷,
“你為什么會在鎖龍井里?”
九燭也盤坐下來,
“鎖龍井?就是你發現我的地方嗎?”
“對。”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那,我之前被……受了重傷,以為自己就那么死了,但我沒死,醒來時就在那了。”
他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經歷,神情悲愴,可能是他的情緒太有感染力,莊姜也莫名難過起來,這種感覺和在溶洞里看到它的尸骨時很像。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他身上疑點太多,她必須先把他的情況弄清楚。
“你在鎖龍井下待了多久?”
“記不清了……只記得困龍臺上那條龍氣絕前哀嚎了幾十年,它的身軀變成白骨又用了百年,之后我的尸骨也白骨化了,靈氣精魄逐漸融進角里,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口不能言,目不能視,再之后,你就把我叫醒了。”
莊姜沒想到他復生顯形還和自己有關,
“我把你叫醒的?”
“嗯。”
他又笑起來,眸子清亮得讓人覺得豎瞳也沒那么可怖,
“你用血重啟了聚靈陣,我認得你的味道。”
“我的血……聚靈陣……”
莊姜思怵著他的話,恍然想起在井下廊道里她被方城石刺破的手指,那時她的血確實流進了石板上聚靈陣中蛟龍的圖騰里,原來是她自己誤打誤撞的喚醒了聚靈陣。
“好吧。”
雖然流了點血,但終歸是打開鎖龍井的關鍵,更何況它還在余訓等人面前護了她一回。
她看著他垂落在地毯上的銀發,終于問到最讓她感到奇怪的問題,
“你現在是蛟,不是龍,對吧?”
九燭兩頰一紅,好像是被鄙視了,不好意思的“嗯”了一聲。
莊姜又問,
“那蛟一族,不是要先成龍,才有可能成人嗎?你為什么能直接化成人形?”
他顯然沒想到,她問了半天,其實是在奇怪這個,羞愧的神情褪去,一本正經地答道,
“‘所謂人形,實為道體’,那條龍氣絕之前,聚靈陣把它的靈氣和道行都給了我,我雖然還是條蛟,道行夠了,自然也就能化人形了。”
莊姜了然,可看他一副氣血不足的樣子,依然覺得不合理,如果他獲得的道行那么多,又何至于第一次化形的時候只短暫地維持了那么一會兒,等到她將他帶回別墅,借著樓里的養魂陣才能顯出人形來,
“那你干嘛不先化龍,再化人形?俗話說,‘好鋼要用在刀刃上’,道行有限,都用來化人形了,渡雷劫化龍的時候怎么辦?”
她這話好像是在擔心他,他心中一暖,柔聲解釋,
“并不是每條蛟的執念都是化龍。”
莊姜下意識追問,
“不化龍?那你的執念是什么?”
“我當時……有想見的人,化人形對我來說更重要。”
他又看著她,眼神雖然在她臉上,思緒卻不知飄去了哪里。不過莊姜就沒再問了,因為不論他想見的人是誰,如今年深日久,過了上千年,什么人都不可能在世了,他的執念已經成空,又何必再戳人痛處,萬一給他刺激得顯形失控了,還不是要她來收場……
莊姜最想知道的問題已經問了,此時時間太晚,她忙活了一天一夜,眼皮都在打架,她往自己臥室旁邊指了一個位置,
“你晚上睡這兒成嗎?”
他似乎很不適應被人留宿,一瞬間漲紅耳根,無比喜悅又受寵若驚,但顯然莊姜完全沒什么別的想法,有些不耐地等著他的回答,他顧不得想其他,學著她說話的方式一口答應,
“成!”
莊姜已經無力分辨他這復雜的情緒又是為了哪般,只是叮囑了一句就去睡了,
“你就在房子里別出去,我沒醒之前也別來打擾我。”
九燭老老實實站在她臥室門外兩步遠的地方,
“好。我不亂跑,也不打擾你休息。”
進臥室后她啟動了智慧安防系統,把別墅各處門窗連同自己臥室的門都鎖了,確定這蛟不會自己溜出去,才沉沉睡下。
這座別墅看著簡約,實則用料扎實,不是文保所樓里那種豆腐渣工程可比的,他現在只是借著別墅里的符咒勉強維持人形,就算是變回銀蛟,在這里也翻不出什么花來。
莊姜睡后,九燭呆立在她門外,聽著她清淺的呼吸,環顧四周,一時不確定這是真的,還是一條蛟漫長休眠期里杜撰出的夢境?
他想拔幾片自己的鱗片試試疼不疼,低頭發現自己現在是人形,變回原形又要耗費許多力氣,沒準再變不回來了。于是他拔了自己幾根頭發,通過頭皮上反復的牽拉感和微小的刺痛告訴自己,他和阿姜真的重聚了。
莊姜給他指的是臥室旁邊的一間書房,原本是要用作化妝間的,但她自小不愛化妝打扮,莊妤就訂了一墻書柜,擺了一張小床,日常供她看看閑書倒也方便。
九燭輕手輕腳的走進去,在小床上坐了坐,訝異于床墊的柔軟,被褥的細膩,又在書柜前徘徊,困惑地看著書上陌生的字體,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拿了本書出來,撫摸著光滑的封面,無聲的感嘆當下的印刷技術。
在他那個年代,書是很稀缺的奢侈品,且不說這滿柜滿墻的書籍紙張,就算他跟著的是齊國公主,受教于國師門下,都要偷偷抄書來看。想到國師,他不免黯然,其實他們不算什么正經的師徒,更多的時間里,他們一個偷學,一個默許,可他后來竟然為了救自己,重開了鎖龍井么……
他一夜沒睡,一則花了點時間平復情緒,確認自己真的復生了這件事,二則想要盡快了解這個世界,雖然字看不懂,書里的配圖和照片還是能懂一些。
除了莊姜臥室,別墅里的燈都開著,九燭坐在窗邊,一頁一頁的翻書,每看完一本,就認真的把書放回去,再拿新的一本過來。
可莊姜百密一疏,忘了給他的房間拉窗簾,他一身白衣白發,深夜在窗前坐一會兒就消失一下……巡回往復,茶山上守夜的茶農還以為這座空別墅鬧鬼了。
不過這都是后話,等莊姜隔天中午醒來,一開門看到地上落著很多銀發。
九燭聽到她起床的聲音,放下書迎出來,
“你醒啦。”
“嗯。”
莊姜嗓音沙啞,依舊盯著那團銀發,
“你這是……脫發了?現在地球環境這么差了嗎?”
九燭不太懂她的話,只覺得她在關心自己掉發,連忙解釋,
“不是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扯掉的。”
莊姜理理頭發,也順下來幾根頭發,攤在掌心給他看,
“當代年輕人亞健康,掉點頭發很正常,別緊張。”
她肚子餓得直叫,可眼下銀蛟狀態不穩,不能輕易帶他出去,也不能回所里蹭崔大姐的手藝了。只能自己出去采購,
“我出去買點兒吃的,你在家等我。”
他咀嚼著她的話,覺得“家”這個字太過美好,兀自欣喜。莊姜狐疑地看他,琢磨著這蛟難不成餓了上千年,聽到有吃的,高興傻了?又問,
“你想吃什么?”
九燭都要忘了吃東西是什么感覺,恍惚答道,
“什么都好。”
“行,我一會兒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