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姜搜腸刮肚的,把所有關于古書的記憶都搜羅了一遍,也沒想起來和這位齊國國師有關的更多信息,可不論他政治成就有多高,如果他的道法高到可以把銀蛟收為徒弟,絕對夠在史書上占個一頁半頁的,說單開族譜也不為過,可古文對他的記載怎么會只有能祈國運的只言片語呢?
她又給他夾了一碟肉,單手托腮,
“你拜姜棘為師的時候已經化蛟了嗎?”
九燭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沒……最初我只是秦嶺山脈里的一枚靈蛇卵,因著蛋殼上的花紋好看,被國師帶回來,離開國師時還是幼年體的狀態,是靈蛇。”
難怪……莊姜腦中靈光一閃,如果姜棘本身道家嫡傳,鎖龍井中的聚靈陣又是出自道家之手,那也許費勁巴力重開鎖龍井、設聚靈陣的人就是他?她追問,
“那把你放進鎖龍井里,設聚靈陣試圖救你的人也是他嗎?”
九燭點頭,
“我進鎖龍井之前已經失去意識了,不知道是誰、怎么把我送進去的,可我昨天在你們那看到了陣眼上那塊方城石,上面陣法的字跡確實是他的。”
“那你幼年離開他之后去了哪……”
莊姜正要細問,就被樓下傳來的門鈴聲打斷,她眉頭微皺,自己回家的消息除了文保所幾個人之外沒通知過任何人,文保所的人知道她的情況,絕對不會冒然上門,能這么快找上門來,只會是些時時惦記著這兒的有心人,而余訓此時估計還躺在醫院里呢,來的八成是丘家了。
她起身瞥了一眼院外,毫不意外地看到一輛熟悉的七座商務車,一個中年女人站在門口,頭上詭異的裹著紗巾,墨鏡口罩全副武裝,看到她從露臺探頭出來,女人驚喜萬分,殷勤地揮手,
“囡囡回來啦!是我!安冉姨!”
莊姜面上笑笑,鼻息里卻帶出一聲嘲諷的輕哼,她按住九燭的肩,阻止了他想站起來的勢頭,讓樓下的人看不到他的存在,
“你慢慢吃,我下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
九燭看著她溫和的神色,卻只覺她的心情急轉直下,像是在極力隱忍什么,不過有外人在,她不說,他也沒問,只點點頭讓她放心。
莊姜不緊不慢地下樓梯,邊走邊掏了顆含片放進嘴里,但可能是剛剛吃的太重口味,一顆含片幾乎沒什么存在感,她索性張嘴接著鐵皮盒,不知倒了幾顆,胡亂嚼嚼吞下去,才覺得心中的郁氣消散不少。
出房門時已經是一片關切欣喜的神色,她小跑幾步走到別墅門前,開門把丘安冉讓進來,
“安冉姨,你怎么來了?”
丘安冉觀察著莊姜的神色,見她對她的態度一如既往,松了口氣,可走到玄關時,看到邊柜上擺了一張合影,上面是她和莊妤、莊姜三人笑顏如花的樣子,霎時一陣心虛,覺得這棟別墅都陰森森的,如同一只猛獸張著大嘴,只等她再向前一步,就落下鋒利的尖牙將她撕個粉碎。
她沒再上前,只停在門口地墊上,
“你難得回來,家里肯定很多要收拾的,我就不進去了。”
“那行吧。”
莊姜看著她,似笑非笑,卻也沒主動問她來干嘛。
丘安冉等了等,沒有臺階可下,只好自己開口,
“囡囡……安冉姨今天來……是有事想拜托你。”
莊姜還是很熱絡的樣子,
“我們之間說什么拜托不拜托呢,你盡管說好了。”
丘安冉深呼吸幾次,摘下了口罩和墨鏡。這一摘,倒把莊姜嚇了一跳,她明明體態聲音都沒變,但臉上卻溝溝壑壑得如同七八十歲的老嫗,兩頰和鼻梁上還有深褐色的塊狀斑點。
莊姜提高音量,關切地問,
“安冉姨,你這是怎么了?”
丘安冉只是給她看了看,就手忙腳亂地把墨鏡和口罩戴回去,語氣里帶了哭腔,
“囡囡,我得了一種怪病,起初以為是早衰,不光面部皮膚,各項身體機能也一天比一天差,但去醫院檢查,各項指標又是正常的,查不出根由。”
莊姜又靠近了一點,透過鏡片和口罩的縫隙還是能把她臉上的溝壑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怎么回事?去找一流專家看過嗎?”
丘安冉看她關切的神色不似作偽,更加安下心來,哭腔就變得不那么真摯,
“看過了,都說沒辦法,你也知道,干我們收藏這行的,如果醫學查不到問題,就要找別的原因了,我記得你們家之前有過一塊殷墟出土的商玉,上面有商王武丁時的卜辭,能安魂養人的,能不能借安冉姨戴一段時間試試?”
莊姜思量片刻,嘆了口氣,
“是有過,但是我媽媽出事那天她正好戴了那塊玉,安冉姨你接她回來的時候也看到了,她……八成是丟了。”
丘安冉沒想到莊姜直接搬出莊妤來,想到她出事那天的慘狀,不由得一陣心虛,可事已至此,她沒工夫回憶別人的死活,勢要從莊姜這挖出點對自己有用的東西。
莊姜看出她的心思,繼續說,
“安冉姨,你是我媽媽最好的朋友,我當然希望你好,可你也知道,我們家現在就剩個空房子了,我自己也就在文保所勉強混個溫飽,要不我帶你家里轉轉吧?要是有什么能用上的,你就拿走。”
這話反而讓丘安冉確信,莊家真的沒什么有用的東西了,可美貌是自己最在意的東西,身體機能退化都讓她覺得沒什么,她有的是錢,大不了打延續生命的針劑,臉變成這樣,是比拿刀割、拿火燒都讓她難受的。
丘安冉眼珠轉了轉,
“你最后一次看到你媽媽戴那塊玉,具體是什么時間?”
莊姜看似迷迷糊糊地回想,實際上掌心都被指甲刺破了,
“嗯……就是她出發去余家的時候。”
余家……同為收藏世家,余威那老東西也是識貨的,殺人的同時越貨,不過是順手的事,丘安冉又有了新的目標,迫不及待地就要走,
“阿姨知道了,我再想想辦法。”
“好,不進來坐坐嗎?”
“不了。”
她飛也似的上了商務車,絲毫沒注意最后一句話時莊姜的語氣里已經毫無感情,眼神也變得冰冷輕蔑。
等商務車徹底駛離視線范圍,莊姜把合影相框捏在手里,死死盯著丘安冉那張嬌媚的臉,嗤笑一聲,確實美,那又怎么樣呢?她終將和她那顆心一樣,又臟又丑,眼睜睜看著失去最在意的一切,這樣一比,死反倒沒那么可怕了。
相框的玻璃很薄,她捏著正中間狠狠發力,手背泛出青筋,直接將玻璃捏碎了。相框發出輕輕的一聲脆響,鮮血沿著指腹,在破碎的玻璃之間蔓延,滲入玻璃下面,糊住丘安冉的眉眼。
她就著相框里的血跡,反復涂抹丘安冉的圖像,直到她整個人都面目全非了才停手。這樣的照片她家有很多,可以說,丘安冉作為媽媽的閨蜜,不僅伴隨了莊妤的半生,也貫穿了她的整個成長歷程。
邊柜上一片狼藉,她只靜靜的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